堂吉诃德疲惫地朝她做个鬼脸,脸上的面粉裹着泥垢,又被汗水浇成一道道的。“小夏娜,还好吧?”他哑着嗓子说。
“你身上怎么那么脏?你什么时候从犹太区跑出去的?怎么出去的?我还以为你挂掉了呢。想喝口水吗?”
“当然要喝。”
她把水桶递给他,堂吉诃德提起来就往嘴里灌。
“哎呀!你是睡在马厩里的吗?”夏娜问他。
“我想我身上的气味一定很难闻。”说着他把水桶举过头,兜头一桶就往下浇,边浇边大声叫,“啊!好舒服。”他肩膀上的疼痛感觉顿时减轻了许多。
夏娜急得大叫:“呀!不要倒了!停下!不要!你疯了!你在犯罪!那水是给我全家用的!”
“我再给你提一桶来。”
“去哪儿提?怎么提?水车已经走了!要到晚上才会来!你这个蠢货,那水是用来洗脸做饭的,是基本的生活用水。”
“你先回家吧。告诉爷爷就说那个从卡托维兹来的小伙子去提水了。”堂吉诃德咧嘴笑着说。他提着空桶站在原地,身上泥泞的水不断往下滴。夏娜身子倾过去擂了他几拳,但那顶什么用呢?桶已经空了。堂吉诃德安慰这位吓得发蒙的女孩说:“夏娜,要是我没提回水来,那我就是死了。”
“但愿如此!”小女孩说着跑开了。
听夏娜讲了这个事后,她爷爷和妈妈都很惊讶。她妈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憔悴妇女,戴着顶宗教规定的假发,假发外面同样是规定的头巾,她说:“这个约西是个神经病。你永远也不会再看见他了,我们的桶丢了。”
塞缪尔先生还像往常那样,每日早晨坐在桌子旁温习犹太教的《托拉》 ,他说:“如果他真的是个神经病,那怎么能在没有夏娜的情况下从旧城里跑出来?他是天使吗?是飞出来的吗?”
“他闻起来不像一个天使。”夏娜说。
“你又不知道天使闻起来什么味儿。”她妈妈恼怒地大声说。
“我知道一个天使闻起来不会像骡子的……那个。”夏娜说。这个意第绪语的委婉说法让两个大人的眉都皱了起来。
“好了,没有水沏茶,也没法吃早餐了。你就念你的祈祷词,做你的功课吧。说话要注意。”她妈妈说。
过了不久,紧闭的裁缝铺子门上传来一阵敲击声,夏娜奔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堂吉诃德,他浑身仍旧湿淋淋的,两手各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桶。
“又是你?”小姑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用尖利的嗓音尽量掩盖自己内心的宽慰,“好吧,快进来吧。”
堂吉诃德已经准备好一个小谎对他们说,关于他在哪里提到的水以及他怎么得到的第二只桶(实际上他是在一处秘密的卡车补给站拿到的,那里专门为司机和装卸工们提供补给),但塞缪尔先生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着请他一起吃早餐。夏娜给他们端上来茶和粗劣的土豆饼,然后就和她妈妈一起去洗衣服了。
堂吉诃德的率直赢得了老裁缝的青睐。堂吉诃德知道这星期的《托拉》讲的是哪一部分,他戴上破烂的军帽,开始做谢恩祷告,说得还很准确,感谢上帝赐予他们土豆饼,而不是说面包什么的。为了表彰他这个行为,老人便为他详细解释《托拉》文句,他神情专注地听着,不时还点点头。但后来塞缪尔先生注意到他不再点头了,而且眼神呆滞,那种专心的表情也固定了。事实上,他早已酣然入睡,脸上还留有僵硬的笑容,但身体坐得笔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