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人间失乐园(3)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到此为止。我可不愿意再听到这起事件的任何报道。”但我还是打开了收音机,收听那些喋喋不休的评论。在恐怖袭击后的一周内,有关这起事件的评论从未间断。我们无法对此置之不理。每次听到新的报道,我们的心灵就会受伤。我们渴望停止内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但对事件之所以会发生的好奇远远超过了这一渴望。现在我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观看电视新闻。舒勒也无法避免地看到了这些画面,但她还没法理解。她看到一架爆炸中的飞机时,仅仅是因燃烧的火球而感到眩晕,而她的反应也只是微微地神秘一笑并伸出一只手。飞机爆炸时,她去触摸电视荧屏。我忍住了将她拽开的冲动,好像她前方的画面是一条毒蛇。我想她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感受恐惧。她的余生将在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中度过。

我们从奔波忙碌中解脱后,回家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问,“你想去那儿看一下吗?”

“嗯,我想,”朱莉平静地说,“我有必要去那儿看看。”没有多余的话语,我将车转向梅里特林荫道,朝纽约所在的方向开去。当时距袭击发生已有10天。

进城十分容易,比我预期的要容易得多。直到我们驱车行驶在韦斯特塞德高速公路时,才发现这里与往日的不同。车子驶过无畏号航空母舰博物馆时,我们看到此起彼伏的人群沿着三面围墙聚集开来,一直延伸到人行道。墙上贴满了布告,街角贴着数百张失踪者的海报。看到这些人的面容,朱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到处都是警察、急救车和部队的车辆。一架架臃肿的军用直升机在空中徘徊。

我们越往南行驶,就越难忽略空中那个缺陷。

到了卡奈尔大街时,车辆已被禁止继续向前。我们将车停在一条巷子里,休息了片刻为舒勒换尿布。我们坐在车中,两辆消防车疾驰而来,正巧停在我们旁边。车外的梯子上悬挂着巨大的旗帜。消防员们全副武装地下了车。我们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名人。这些人是美国最伟大的英雄,但此时在我们眼中,他们看起来只是十分疲倦,脾气乖戾。我们问他们是否需要挪开车子。

“甭,你们不碍事。”一位消防员语气平淡地回答。他们在那儿执行常规的灭火任务,但我们很难想象他们对这毫无感言。

关于“这儿”。这儿,一个字就涵盖了整个事件、整个地点。这儿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失乐园。想一下这儿,看一下这儿,闻一下这儿。这个“这儿”是全世界最大的这儿。

舒勒坐在我们前头的学步车中,我们边走边推着车。我对这座城市不是很熟,不知道双子塔曾经所在的位置,但你可以从路人时不时向空中投射的视线中得到一个很好的答案。一周以后,他们依然在搜寻双塔。

我们离双塔越来越近,这时刮起了一阵风。我先前最惧怕的事物撞上了我们。我无法用言语去描述那股味道。甚至在几个小时后,远在纽黑文,我坐在电脑前直至深夜,试图在博客中描述那一场景,我突然吓了一跳,因为那股味道依然遗留在我的衣服和头发中。

就连曼哈顿的街道也难逃这一气味。我们拐过一个街角,突然间这股气味在我们的周围弥漫开来,头一秒钟还很微弱,第二秒就充斥了整个世界—一个除此之外,其他味道荡然无存的世界。这是一股烧焦了的味儿,像小动物一样暖暖的,但又柔和得让人作呕。它算得上世上最可怕的味道了。我的内心因此充满恐惧,头一次略微理解了这次袭击的狰狞。

而面对此情此景,舒勒却浑然不知。她十分高兴,因为可以来到户外,看到人群、灯光和不停地在附近穿梭的急救车辆。这些车辆是街上唯一离案发地点如此近的交通工具。寂静已在瞬间取代了纽约的喧嚣,舒勒似乎因此颇感意外,她望着我们前方的天空。前往事发地点的通道豁然开朗。附近什么地方有一盏大灯在熠熠地散发着光芒,照亮了空中的烟圈。光,交织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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