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要清醒,要有一只不太糊涂的耳朵(12)

傅小平:在一篇文章里,你提到当下社会价值观的错乱,很大程度上源于人们不相信存在终极的真理。我的理解是,人们之所以不相信,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对一元世界的惧怕与抗拒。但问题是假如存在终极的真理,我们的世界是否就只能一元论了呢?再比如,道德相对性固然带来了价值观的错乱,但强调绝对性,又是否会对社会的多元构成威胁?在你的理解里,所谓终极的真理指的什么?如果它并不是实际的存在,那是否更接近于康德所说的“心中的道德律”?

张炜:如果不相信有终极的、永恒的真理,那就只好认为一切都是相对的,既然这样,也就没有追求真理的必要和意义了。只有相信具有永恒的真理,才会坚持“多元”并存,因为每一个思想和理论系统都近乎一个假设,它无论多么完美都可以质疑,都在等待探究。对“多元”的整合与综合,才有可能接近终极真理。可见包容并不是一种姿态,而是一种深刻。真理的存在是超验和先验的,但探究的过程可以接近它。也就是说,即使我们不探究,它也仍然是一种实际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它在哪儿、它是怎样的。而我们生来就想知道真理。

傅小平:你解决了我一个长久以来的疑惑。遗憾的是,尽管我们这个时代看似非常多元,实际上二元对立的思维依然普遍存在。

张炜:“二元对立”的思维是极其有害的,因为它遮蔽真实,从而幼稚化,简单化且浅表化。但可惜我们通常不知道什么才是“二元对立”,往往把真正复杂和包容的思维方式当成了“二元对立”,然后再去批判它。比如对“多元”的包容一旦成为姿态,赞赏和采用这种姿态,实际上已经走向了“一元”独尊,进而必然要走向“二元对立”。只有执着地追求真理、相信永恒真理的存在,才能朴素而持续地追寻,才会对任何一“元”都既尊重又质疑,不断地解码,从根本上克服“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

傅小平:写作中经常会遭遇到的“官方与民间”这对概念,就是“二元对立”思维的体现。通常,作家站在民间的立场上,对官方持批判态度,这也特别容易博得读者的赞许。从这个意义上看,你在书里写到土匪的恶行,写到他们对老百姓凶狠、下作比之官方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有颠覆性的。因为不少作家的写作,对民间普遍有美化倾向,对其藏污纳垢的复杂性却认识不足。即使是寻根文学,它虽对民间文化的劣根性有所批判,但立足点并非针对民间本身。对此,你怎么理解?

张炜:空泛化、概念化地宣讲的“民间”和“官方”,其实很难区别,很难说出什么本质的区别。如果抽掉了理性和正义,抽掉了信仰,无论打出什么旗号都可能会作恶。如果仅仅是换一个名号就通行无阻了,就可以让人轻信起来,这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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