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要清醒,要有一只不太糊涂的耳朵(7)

傅小平:当很多人为当下碎片化的时代感叹,进而遥想史诗写作的时候,你对此提出过质疑,很是让人感慨。我的疑惑是,既然你写的很多小说都有家族的背景,而家族故事一般都会被放到五十年、一百年这样漫长的时间流程里来叙写,也因此必然会带有一定的史诗色彩。这么说,你的写作和理念之间是否存在矛盾?或者在你的理解里,质疑史诗写作,说到底是质疑作为其核心的线性时间观?那么,史诗的时间模式是否必然就是线性的呢?对此,我想有必要做一辨析。

张炜:史诗式的写法是历史上形成的一种固有模式,它大致以线性时间来处理漫长的历史事件、结构作品。现代作家质疑并改变史诗式的写法是自然而然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让自己的写作“小品化”“碎片化”“单薄化”。较长的时间跨度和复杂的历史事件,只能给现代写作带来更大的难度,提出更高的要求。怎样调度一切文学表现手段完成自己的“现代”,才是一个真正的写作学问题。

傅小平:但凡有抱负的作家,都声称自己有志于写出伟大的长篇小说,而且对此有自己的标准。但我注意到很少有人声言有志于成为一个伟大作家,尽管优秀的作家大多有成为伟大作家的雄心壮志。那么是否写出了伟大长篇小说的作家,就可以称得上是伟大作家呢?我也知道,你对当下作家称号的滥用表示了自己的忧虑。对于何谓伟大作家,你也一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张炜:其实在写作方面我缺乏“伟大”的志向,所能做到的只是认真探求、自我苛刻。“小说家”和“作家”之间是不能画等号的。写作爱好者、小说爱好者是很多的,真正称得上“家”的当然要少多了。因为这不是一个职业概念。平时为了客气和尊重,称呼一个写作者为“家”,被称者当然不能信以为真。作家可以写小说,也可以写其他,比如思想类著作。只要写出了其中某一类的“伟大”,就应该算是“伟大作家”了。写出了“伟大小说”,当然可以算是“伟大作家”,不过这种种“伟大”都不是当代人可以命名的,或许它起码需要一百年左右的时间才可以鉴别。如果有人轻许某某“伟大”,那只能说明他同时也高估了自己,认为自己具有超越一百年的宏巨眼光,有这样可怕的穿透力。

那一般是客套话、吉祥话和鼓励话,不必当真的。有人对我的辛勤劳动常常给予鼓励,我在感谢的同时也明白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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