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7)

“不同意,每个国家都有美女丑女,意大利和墨西哥没有区别。”

有一天伊内斯终于遇到托蒂,“托蒂,费罗说墨西哥女人都长小胡子,很丑,你的看法是?”

“啊,这个……嗯……”

托蒂说了句罗马方言,转身就走了。

伊内斯显得很高兴,对着镜头向本国观众宣布,托蒂也不同意费罗的看法。

她根本没听懂托蒂的话,“那就多涂点刮胡膏呗……”

世界杯非常考验体力,无论对于球员还是记者。凌晨四五点还在机场或高速路上,上午11点又在新闻发布会重聚。一个闷热的中午,卡纳瓦罗出席发布会,有人问,“如何在密集的赛程中保持状态?”

多么寻常的问题!

卡纳瓦罗灿烂一笑。

他笑起来,好像我们家Oliver在大街上见到慈祥老太太的表情,毕竟,卡纳瓦罗和Oliver都是从那不勒斯来意大利北方的男孩,不同的是,Oliver来北方不到3个月就被我们送去做了绝育手术[1]。

而卡纳瓦罗,他和太太达妮埃拉生了3个小孩。

卡纳瓦罗的微笑里翻涌出很多狡黠,“有三件事很重要……合理的饮食,充足的睡眠,然后,性事。”

当他说到第三件事,新闻发布厅里一片哄笑。

“性事不能过度,但对于比赛后的体力恢复,也很重要。”

怎么搞才算不过度?和吃饭睡觉相比,性事到底有多重要?

我们正等待着卡纳瓦罗说出更多有趣的话,一名意大利足协官员突然凑近卡纳瓦罗的耳朵说了几句。

卡纳瓦罗的脸像灿烂的晴天转瞬间被乌云覆盖。他停顿了片刻,“很抱歉,我没有心情再和诸位说下去了,我听说了詹卢卡的事情,他是这世界上最诚善的人……”

詹卢卡是卡纳瓦罗的尤文图斯队友佩索托的名字。卡纳瓦罗新闻发布会当天早上,佩索托承受不了职业世界和婚姻危机双重压力,纵身从尤文图斯总部的楼上跳了下去。

佩索托没有摔死,我的足球记者生涯继续着。

足球记者是不是足球这项运动最好的书写者?不是。他们只是简单的记录者。

在球员们忙着包装自己的商业时代,媒体也每天在琢磨,到底什么样的内容最好卖?

我为某杂志写一篇梅西赢得金球奖的稿件。

杂志编辑回信说,“能否增加一些他如何勤奋打拼赢得今天的内容?”

“他是天才,天才的故事围绕天才发生,勤奋打拼不是重点。”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但从做杂志的角度来讲,我们还是需要这样的内容,读起来才像是一个人物稿。”

实在找不到梅西“打拼”的故事,只能制造一点虚假的痛苦和挣扎——我增加了几段话,讲述梅西幼时因为缺少生长激素个子奇矮,成长过程中需要每天往双腿注射激素。每次去朋友家玩,他都得带一个小包,一进门就找冰箱存放,睡前自己给双腿打针。

在我看来,一个梦想成为球星的足球少年,睡前给双腿打针,并不包含太多痛苦和挣扎。在梦的抚慰之下,药物和针管都像是游戏的一部分。但媒体需要对大众提供一个可消费的“打拼故事”,这些药物和针管,在我的文章里变成了梅西的刑具。

在21世纪,活生生的球星已经不存在了,记者们描写的只是一个个被包裹起来的商业偶像,不仅球星的公关团队期待你这样写,媒体也希望你写成这样,这样写最保险。新闻发布厅里的球员和记者们,每个人脑袋上都套着一个保险套,像穆里尼奥一样坚持不戴套的人,越来越少。

有一个性格鲜活的中国运动员我特别喜爱,她是一个真正有趣的人。但她是女性,不适合放进上文粗俗的比喻里,这里我选择把她的名字隐去。

如果一个小男孩从来不踢球,或者只是偶尔踢场球,他也可能喜欢看足球,追随某个球星,甚至狂热地支持一支球队,然而,他很难完全明白,足球更衣室的气氛,和所有种类的广播体操严重对立,这是他坚持购买的体育刊物或每天固定浏览很多遍的体育网站不能告诉他的。

足球更衣室就是一个个屁话王国,这是足球运动的特色。任何长期踢球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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