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学术交流,对双方都有好处

燕舞: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以来,您和四川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陆续有了比较多的学术往来,和李绍明、王铭铭等也有了一定的私谊,对两岸学术同行的治学风格、路数和各自优劣有哪些体会?

王明珂:简单地说,20 世纪上半叶以来,新的历史学及社会科学由西方传入中国,后来随来台学者播入台湾。20 世纪50 年代以来,台湾不断有留洋学生自西方大学毕业返台,因此台湾各学科的学术传统、师承,以及它们与西方主流学术界的联结从未中断且十分稳固。在大陆,有些社会科学学科曾有数十年的中断,重新恢复并自西方输入时,又值西方“后现代主义”大兴之时,过去的学术经典受到质疑与批判,跨学科之新研究领域、议题受重视。

在这样的背景差异下,台湾人文社会各学科(主要指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由高校课程、论文发表到学术组织、国际交流,都大致系统制度完整。但学科各自划界,学科内还分有许多小圈子。其次,长久以来学者对本土现象、资料、问题缺乏反思性研究,只是学步西方新潮理论,这是相当大的缺失。大陆方面,由于中断后重建时受西方后现代主义影响,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皆尝试追随西方最新的研究议题与论述,缺乏稳固的学术根源,难以建立完整的教学体系。优点是,较不受各学科边界约束,跨学科间的交流互动较多,学术讨论批评之风也较盛行。因此,两岸人文社会科学多些学术交流,对双方都有好处。

两岸间还有一个人文社会学术环境差异,便是大陆学者与一广大的“读书人”群体联系在一起(这也是我今天在此受访的原因);台湾自然也有一群“读书人”,但他们的读书品位几乎与台湾学术无关,而是被一些文化人导引至对日本、欧美畅销书的欣赏上。像《中华读书报》这样的媒体,如葛兆光、王铭铭、李零等学者能广为读书人所知,如学术性书籍可被评为年度好书,在台湾都是不易存在的现象。台湾大报《联合报》的“读书人”版最后只剩得一周一个版面,但在今年还是全面结束了。

燕舞:也请您谈谈“中研院”和史语所的运作机制。史语所在防止学术腐败方面有何成功经验?匿名评审等制度在实际运转中的效力如何?

王明珂:我在“中研院”服务二十多年,从来不会由行政系统知道某重要政治人物将来访,经常是回家后,才从电视上知道当日台湾最高领导人或“行政院长”来访。历史语言研究所拥有约55 位国际著名大学博士(其中近半数是哈佛及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又享有大量学术资源,因此我认为目前这样的研究成绩是远远不足的。

历史语言研究所与“中研院”其他各所一样,有十分严格完备的升等、续聘、评鉴办法,能保证本院本所的高质量研究成果。然而,我所熟悉的人文社会学科各所的研究常过于典范化、精致化,或盲目追求学术新潮以与世界学术接轨,而使得学术完全与现实脱离,也难以产生有创造力的成果。

在我的经验中,史语所并未有学术腐败的威胁。“中研院”有个学术伦理委员会,近年来也没有处理过学术抄袭案件,这规范完全是建立在学者自重上。《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的匿名评审制度相当完备、彻底。有一年,一位审查者给我的文章一个我很难接受的建议与批评,但我只得耐心答复。当时我是集刊编辑委员会的常务委员会召集人,也是本所集刊编辑委员会中权力最大的人,但由于制度程序完备,我不可能影响审查,也不会知道审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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