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舞:1994年,您最初是怎么开始来大陆做田野调查的?“台胞”的身份让您遇到过什么困难或特别难忘的事情吗?
王明珂:那时候,两岸间的意识形态对立已淡,大陆正在开始大规模经济开发,所以我算是在那夹缝中溜进来的吧。刚来时,偶然有些地方干部会问我是否想来投资,但当知道我及我的亲友都不是做生意的,他们也就对我没兴趣了。
我的田野调查进行得相当顺利,一方面是羌族朋友们帮忙,再一方面我在每一地都停留不久,一般是四五天就离开,然后过几年再回去探望朋友。这样,我到许多地方,对本地人来说都像是来了老朋友。对地方乡长、村长、书记来说,由于我停留短,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而且,他们都是以威州师范学校的学生家长(因陪同我去的都是威师的老师)或某人的舅舅、老根之类的身份接待我,这对我的田野研究更是一种便利。这样游动的、多点的田野所得的材料,后来证明,在知识产生的理论上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在那十年中,几乎是每个暑期,有时也在过年时,我们一伙人便到处翻山越梁子。那时山中村寨生活封闭、交通不便,来了远方的客是地方大事,加上陪同我的羌族朋友周老师、树全、毛老师、泽元等人,在本地熟人朋友多,所以在每一地方都有让我感动与难忘的事。当然,在那儿跑了一两年后,我的四川话说得可以,这也是个关键。村寨的朋友知道我是台湾来的客,但对我能说四川话却毫不感到意外。有一回,周老师以这事问了一个村民。他的回答是,台湾人也是汉人嘛,当然会说“汉话”。原来他们将四川话称汉话,认为汉人说的都是这口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