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路上 (4)

我与保黄的冲突

(无日期)南岳,衡山

亲爱的叔叔:

现在我不得不怀着极大的痛苦,认识到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已经输了,输在笨拙、背叛和胆怯上面,像我那样的好心好意是毫无用处的。没有一个女子敢进伤兵医院。前线现在已经没有妇女,除了共产党人。而且已经不再有士兵,只有暴徒。士兵都死了,只有逃难的老百姓。没有一所中国人办的医院能正常工作。红十字会试图为难民办些事,但那只是沧海一粟。中国需要把受过正确训练的人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人人都在干着错误的行当……可是到第二天,我的情绪就有了变化。我原以为离国三年之后会感到生疏,可是现在我住在这里乡下,却比过去更感到自在。我身体极好。我将设法及时赶回,以不错过下一学年。我能为中国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学习。保黄说蒋夫人曾要求所有能够出国的人都走。若来信可写唐太太,最好不……信中这种情绪上的矛盾,看来可能很怪,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我只是反映了在南岳思绪的混乱状态。

正是在美丽的南岳,我想使自己在和保黄的共同生活中变得驯服些。当时我们正在吃旅馆供应的午餐。不记得正在谈些什么,可是保黄突然说,“女人不应该争辩。你不应该同我争辩。你应该听我的话,不要还嘴。”我瞪着他。我们刚才真的争辩什么了吗?我认为我们并没有呀?……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一段长长的独白。我的欧洲味道太重了,我应该变得更中国化。别人都在议论我。他们叫我“混血儿”。只有遵行古代的美德才能救国,这是蒋介石说的。我也应该学会这些古代的美德,其中一项就是顺从。“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应该成为一个“贤妻良母”。所以我决不能顶撞他。“顶撞你的丈夫就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吗?可是昨天来到的某少校,带了一个十六岁的外甥女……你说那是他的第四个小老婆!这才是伤风败俗……”

保黄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打了我一个耳光。“还讲别人,看看你自己!你敢还嘴!”我惊讶地说:“你打我,你伤害我……”他说:“你也伤害了我,你以为我娶的老婆不是处女会高兴吗?”

这时我光火了,同时也感到羞愧和内疚。女人对于这种事很难不感到难堪的,尽管人们一直在谈论性自由和妇女平等。我当然知道结婚时不是处女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虽然这一条不适用于工厂里的女工,她们遭到工头们的强奸,听凭他们摆布。也不适用于像目前正在衡山开张的那些妓院,在那里,八岁的孩子就得接客,伺候参谋总部的将军们。在专制主义的各方面都实行双重标准——女人必须贞节,男人可以滥嫖——这就是祖传的美德!

关于贞节的抱怨越多,妓院的生意越是兴隆。那些卖身为奴的农家女孩子,驻扎本地的军官的“租借的老婆”,她们根本没有讲德操、守贞节的资格。

“可是保黄,你不是不知道!在我们结婚之前,你就知道我不是处女。我们婚前在一起住了几个星期,我告诉过你……”

“你告诉过我!你还有脸说这些话!说给我听!看看你,见到男人你也不低下头来眼睛看着地……昨天晚上张少校和王上尉来看我,你竟跟他们一块儿又谈又笑,难道你不懂男女有别吗?……”

“可他们是你的朋友啊!”

“我的朋友!他们当然是!可是他们的太太都不像你这样!”

“这倒不假……他们的太太对佣人大吼大叫,什么事都不做,整天打麻将。”我也生气了。“你说他们这些太太之中有一半是临时的,是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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