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传教士认为武汉失守后大势已去。护士长仍在坚守,镇定自若,气度不凡,刻板认真,也仍然保持着她那简洁干练的风格。“嗯,我要回去工作了。”
我又走到码头上,看着为上渡轮排了几里路长的队伍。人们整日整夜地等待着。船票几个星期前就售完了。最后几辆卡车也满载着官员的私人物品和家具开走了。老百姓坐不上卡车,只能步行。18日那天,老百姓开始大规模撤退,他们走啊走啊,离开这座城市,行列长达数里。我听到木质百叶窗滑到位时的干涩的声响,白天的街道突然陷入死寂,像入夜后一般。我有些担心了: 武汉若是陷落(虽然我一直不相信它会陷落),我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在敌占区苟活……我把我的心思向护士长做了暗示。她说:“再来杯茶吧。”她用不着操心,英国又没跟日本打仗。
我来到病房,看到两个姑娘,都是女兵。其中一位腿上的裤子撕成了布条……她圆圆的脸上挂着笑容,圆圆的眼睛充满活力……我揣测着她们出了什么事儿。日本人只要发现伤员就会用刺刀刺死。他们在南京就是这么干的,把医院里的人统统杀光,不管是伤员,还是中国的护士、中国的医生……
18日下午,我在江边码头上遇见我们结婚时的伴郎阿黄。他正监督人们把机器抬上一艘江轮,工厂已经都拆迁运走了。“你去哪里?”“宜昌到重庆,一直往西。”当听说保黄已走,把我一个人留下时,阿黄睁大了眼睛。他刚打过摆子,眼珠发黄。他可能在想:“她也许是受骗了,还指望什么呢?如此而已,都完了。”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唷,我要是有老婆,可要把她带在身边,这里马上就要变得乌七八糟了。”
我买了一份1938年10月18日的《大公报》。它给“士兵们”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说要“抵抗到底”。在报纸的里页,它宣布印刷机器全部搬往重庆,这是武汉版的最后一期。
我把这事告诉了护士长,她听了很生气。“蒋委员长和蒋夫人还在这里呢。”她说:“昨天我还同蒋夫人一起饮茶呢,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想:“他们当然一切都不用害怕。他们是大人物,任何飞机、任何东西他们说征用就征用。护士长是欧洲人,英国还没有打仗,美国也还没有。他们属于中立国。至少在目前他们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可我是中国人,我知道在南京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相信白种人的保护。我刚从欧洲回来,我知道西班牙是怎么被出卖的。”英国人和美国人正在与日本人公开进行交易,保黄这样的少壮军官对此深感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