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还这么小的孩子,我并没有太多机会用言语和他互动。身体有很多限制的他,无法看、无法听任何帮助孩子缓解死亡压力的工具。
但我始终相信最好的方法是——爱,以爱来碰触这承受苦痛的身躯,以爱来呵护这脆弱的心灵。安心、安全的肢体接触与拥抱永远是孩子所渴望的。
之后,我和一位团队的同事谈到小韦韦的死,同事摇摇头说:“我没办法去正视他,没办法去和他多接触,我只要一想到他只是一个孩子,我就不懂为什么老天要他承受这样的苦?他来这一遭短短两年,人生什么都没经历过就又回去了,是为了什么?”
而我,沉浸在我的思绪:“如果生病都是痛苦、难受的,何以孩子的生病与死亡会特别令人感到难过与不忍心呢?”
是我们的意识(或潜意识)认为生命的长短等同于生命的价值吧!认为活越久代表一个人的命越好;若一个人年纪轻轻就离世,就代表他命薄福薄,是不幸。
加上当确知怀有孩子时,大部分的大人即已开始建构这孩子的样貌:这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这孩子聪不聪明?这孩子要学些什么才艺?这孩子要有什么才能保障有足够的营养与发育?甚至想得更远:这孩子会读什么幼儿园、什么小学、什么高中,考上什么大学,做什么样的工作,成为什么样的人。能把孩子养育成人,成为不可多得的天才或名人,这样的父母才是大家口中称羡的,也是大家眼中所认为的“成就”。
以种种社会的集体意识或文化来看,孩子尚未成年、成家,即已过早死去,的确令人(特别是亲人)难以面对,这当中纠结在一起的不只是生命本身,还有人们对于生命的期待与投射在其中的价值感与成就感。
没有觉察,早已养成的思考架构来面对临终关怀工作,总是要遇到不少冲突与矛盾。工作者一方面必须协助家属面对亲人的死去(有些人甚至期望父母亲能早日放下不舍与牵挂),一方面可能在内心又感叹怎么如此可怜?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白白来这遭!
如果我们也为受苦生命的来与去感到彷徨失措,为年纪轻轻即已过世的孩子感到叹息与不幸,我们怎能要求父母早早放下不舍与挂念?我们不能不切实际地期待他们不要悲伤,却又暗自在心里哀叹着小生命的逝去。
对于悲伤,我们的确需要更多的体谅与包容,无论是对待别人或是自己。
对于小韦韦的出生与死亡,我感受到的并非是一个生命无意义的来去,只是平白的吃苦。生命里有许多必然的偶然,好似是偶发,是单一事件,却又在环环相扣下衍生出许多关联性,等到时过境迁才让人恍然:要不是那件事,我也不会……
借着小韦韦的生命,亲人及接触过他的人或许也从中得到一些学习与影响。
与小韦韦的生命相遇,我的生命在学习爱:单纯地爱生命。不因他看似残缺、无奈、无价值,就视他的生命为多此一举、白走一遭。
生命的课题与意义,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想明白、想透彻的,对于过早死亡的生命,其意义或许不是我此生可想出所以然的,但我相信可以诠释,而诠释影响我们的生命与心灵往上提升或向下跌落。
我的诠释是,小韦韦是可爱的小天使,来人间两年,为了让人学习爱的功课,也学习相信身体是短暂的,身体的残缺绝不是灵魂的残缺。
然而,这样的诠释并不是认为失去小韦韦的亲人不需悲伤,因为他们确实失去了爱子,失去了一个希望与期待,因为这些失去,他们的悲伤必然存在。
悲伤,是真实地存在于人间,存在于失去所爱的人心中的,不能再被否认,也不能再被闪避。学习如何面对悲伤,我们就学会如何面对失落,也学会如何继续去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