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推开门时,发现李启章将自己吊在了屋里的楼梯上……她说,他的脖子上还垫着棉垫,他肯定是想跟她开玩笑,想吓唬她。如果他真的想死,还怕脖子勒得疼吗……
葬礼很热闹。关于那个我再也不愿提及的葬礼,程禾曾经在一篇随笔中这样描述:
在一段时间里,我如此讨厌死亡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却无处不在,对我围追堵截。他们都在哭。用哭泣来展示对生命的怜惜。如果是与我们漠不相关的人,他莫名的死亡或许会让我们感到更加的莫名,引发我们的猜测。但这是一个朋友的死。这种死更像一种利器,你没有抱怨命运的机会,而直接被迫近于利刃的锋芒…………葬礼结束的时候,唐小米还在哭。她说以后的聚会,再听不到他的喧闹了。她用了“喧闹”一词,来形容了他的性情。而我真的在市声之外,听到了一种丰盛的“喧闹”。而在那一瞬,我有了种想把电话打给张楚的念头,我想我们应该坐在一起,虽然那样一种静坐是缺席的,但显得多么重要。他的死使我感觉到恐惧,使我那么快速地想起一个词句:唇亡齿寒。在这个冬天即将来临的季节,大风又吹落了我身上的一件衣服。我想对他们说:自此以后,我们都不该轻易地失去。即使到头发斑白,我们也应该坐在一起,谈谈情,说说梦。
李启章成为这个县城的热门话题。人人都在讨论他自杀的原因,人人都猜不出他自杀的原因,当人们实在找不出理由时,他们就说,哦,诗人自杀是很正常的,然后根据他们有限的文学常识,罗列出几个卧轨诗人的名字……这样,李启章的死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近乎常态的、符合逻辑的死亡。他们也终于安心他的死亡,不再为一个人莫名的死亡而焦虑不安。有人知道我们是朋友,常常旁敲侧击地问询他自缢的缘由。这时我通常感到一种巨大的愤怒,但是,这愤怒不是针对好事者,而是针对李启章。
我觉得,他太鸡巴懦弱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李启章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夜不能寐。我怀疑我的精神出了什么状况。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惧?每当我闭上眼睛,就感觉他站在我的身旁。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渴望诉述却又如哑巴般沉默;当我睁开眼睛,他就消失了,只有黑夜笼罩着房间,身旁是妻子和儿子温柔甜美的鼾声……我起身开灯读书,读着读着睡着了,然而在恍惚闭眼的刹那,他又站在我身边……我猛然睁眼,灯管静静地亮着,由于电压不稳发出“滋滋”的微弱的声响。万籁俱寂如宇宙。
在他死后的一两年内,我一篇小说都没写。我也没写过任何一篇关于他的文字。
他伤害了自己,伤害了这个世界,以及那些和他类似的脆弱灵魂。他搅动了那些灵魂浑浊的谷底。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小圈子的聚会越发稀少。仿佛大家都在躲避什么,都在掩藏什么。他们谈起李启章时,通常叹息两声,然后将话题漫不经心地引开。只有一次老贾喝着酒,突然哽咽起来,然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我们都捂着自己的脸庞,仿佛是我们,而不是李启章,彻彻底底伤害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次聚会喝酒,我都会偷偷朝地上洒一杯酒。我知道李启章贪杯。
那是岑寂的时光。左蓝调离了县文联,去了另外一个县城的博物馆。李启章的老婆跑到文联,找她打过几次架。在我看来,左蓝是这件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