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南归之初,于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寓居,并结婚安家于此。他的岳父范邦彦(字子美),是与他差不多同时南投宋朝的中原蔡州(今河南汝南)豪杰。翁婿二人,可谓志同道合。妻范氏,与稼轩同岁,所以稼轩集子里有一首他50岁时写的“寿内子”的《浣溪沙》词,上片才有“两人百岁恰乘除”之句。结婚这一年,稼轩和妻子都刚好23岁。
这一年年底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是立春日,这是一个在岁末就提前到来的节气,辛弃疾在这一天里颇多感慨,于是写下了他南归后的第一首词《汉宫春·立春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曾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我们知道,在这之前好几个月,辛弃疾在山东擒拿叛徒,率众万余人渡大江南下归宋。转眼间腊去春回,人们忙着迎春贺喜,而辛弃疾却因为战乱之后在异乡初营家室,诸事草率,转眼就到了新春佳节,却连黄柑腊酒、青韭春盘也未及备办,触目伤怀,不免牵动国恨乡愁,于是写下了这首寓意绵远的优美抒情词。词的上片,对景感怀,春恨绵绵,乡愁浩浩,借燕梦北方故土,暗喻自己系念违别将近一年的家乡济南和中原大地,到了梦寐不忘的地步。下片寓意更趋明显。之所以“笑”东风“转变朱颜”,是担心青春将逝,而自己抗金救国的功业未能及时有成。之所以感叹“连环”难解,显然是指国仇家恨及思乡念远之情扭结盘曲,无法消除。最可注意的是篇末二句:雁将北归,而作者“生怕见”,显然是痛感自己北伐打回老家去的愿望一时难以实现,反不如大雁能幸运地先回北方。这首词写的是报效家国之怀和时序惊心之情,却不像他的某些同类作品那样大发牢骚,大发议论,而是借助形象化的描写来寄寓感情。作者满肚子愁思恨缕,被春天的风物所触动,遂附丽于一连串的意象描写奔涌而出。清人周济评论说:“辛词之怨,未有甚于此者。”(《宋四家词选》)主要就是指本篇抒情气氛之浓烈而言的。
日子过得真快,就在填《汉宫春》这首词之后一年多一点,在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暮春,辛弃疾再一次提起词笔来抒写自己的忧国之怀的时候,他已经从23岁变成了24岁,早已从京口来到江阴,担任他南归后的第一个实授官职——江阴军签判了。
辛弃疾归宋之后,从在京口成家,到去江阴当官,后来又奉调去今天的安徽南部广德县担任广德军通判,这些年他一直在江南地区游历。游历的具体情况已经无法一一了解,因为这段时间他写的诗词绝大部分没有流传下来。我们只是从他后来在带湖写的作品里知道,他青年时在今属苏州市管的吴江县游历过。在带湖写的这首小词《清平乐·忆吴江赏木樨》全文是这样的: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
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芳芬。怕是九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此词因秋天在带湖赏桂花而忆旧,十分甜美地回忆起自己青年时代在吴江的一段赏桂花饮美酒的经历。那时他刚刚南归宋朝,年富力强,充满了积极进取的精神,所以吴江之游是十分痛快惬意的。上片的“明月”二句,即具体地展现了当年吴江月夜桂树飘香的幽美景色,为后文赞美桂花预做铺垫。下片从回忆中折出,借赞桂花以赞人——一辈子追求美好理想,意欲把自己的事业“染教世界都香”的辛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