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早晨,就在杜威夫妇兴奋地看报纸、写家信报告女学生上街示威的时候,胡适来了。他告诉杜威夫妇他从前一天晚上忙到当天早上。他说没有人知道教育部长是否辞职了。前一天晚上十一点钟,他还在办公室忙着。最严重的事情是,北大已成为一座监狱。军警的帐篷包围了法科,亦即北河沿的三院,并张贴了告示,说里面关着扰乱公安、在街头演讲的学生。《北京大学日刊》刊载了胡适等二十位教授致北大全体教职员的紧急启事:“六月三日下午一时,本校法科被军警围占。教职员暨学生多人被拘在内。公议于四日下午二时在理科大讲堂特开教职员紧急大会磋商办法。”
胡适告诉杜威夫妇,当天清晨四点他们终于获准送被褥进去给被拘禁的学生,但他们还没东西可吃。他说法科里有水,有地可躺,总比监狱干净。而且,学生也很高兴他们可以在一起。杜威夫妇在他们马拉松式的家信里说,当晚胡适又来了。他告诉他们,前一天下午拿到了通行证,进法科探望学生的情况。他说昨天一天有1000名学生被捕。三院的法科关不下,于是开始把二院马神庙的理科也拿来作监狱用。害得北大原来预定在理科大讲堂召开的教职员紧急大会,只好改借教堂开会。到了下午四点,那些上午十点就被关进去的学生还没吃任何东西,胡适于是设法由北大出钱送了一车子面包进去。
杜威夫妇还说,胡适有两个学生甚至被打了屁股。原因是他们被捕的时候,不但没保持沉默,还问了一些军警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军警恼怒之下,就把他们抓进去打了屁股。胡适追问不出是否属实,于是决定把这件事透露给外国记者。杜威夫人说五日早上,胡适要带他们夫妇去法科看看,她说她希望他能带他们进去,但想来他大概不会那样做。她说胡适忙着写信、写文章,要让外界知道真相。
杜威夫人所描述的6月3日到4日的情况,胡适在写给上海《时事新报》主编张东荪的一封信里说明得更为透彻,并查明那两个学生被抓去打屁股的事件是子虚乌有的。这封信由张德旺找出来,公布在《胡适研究通讯》上,值得在这里广为流传:
东荪先生:今天[注:六月四日]我借得了一张“执照”(上有京师警察厅总监的印章),走进学生第一监狱,就是北大的法科,去看看里面的情形。昨天捉进去的学生,实数只有一百七十六人,都被拘在法科大礼堂。昨晚段芝贵[段祺瑞]有令,不许外面送东西进去。后来好容易办了许多交涉,方才送了一些被褥进去,共有三十几个铺盖。一百七十多人分用,自然不够用。今天有两个学生病倒了。一个是法文专修馆的学生,一个姓张,不知是哪一校的。昨晚大雨,天气忽然大凉,故容易受病。病倒的人被送回去了,警察的责任总算完了。
今天各校继续进行,自上午九时到我进去的时候,共捉去了八百多人。这八百多人分监各讲堂,不许同昨日来的学生相见。内中有清华的学生,穿着黄色操衣,精神最好;高师和俄文专修的灰色制服也很整齐。其余的大都没有操衣,但是精神都还好。
昨天来的人听说曾吃了两顿饭。今天捉进来的学生,从上午十时到下午五时,还不曾有东西吃。我问警察,警察说有饭吃,但是来不及开饭。我想,这个饿死学生的罪名,本该让段芝贵、吴炳湘、王怀庆担任的。不过我既然看见了,实在不忍坐视,所以出来的时候,请大学里一班教职员派人去办一些面包送进去。但是人太多了,不知道能办得到吗?
英国前四五年,妇女争参政权最激烈。有许多女子领袖,如彭克斯特夫人(Mrs Pankhurst)等常常被捕。他们一进牢门,便不肯饮食。饿到三四天以后,警察着了慌,只好赔小心[注:说好说歹]请他们出去。他们出去之后,吃饱了又去闹乱子。这种手段叫做Hunger Strike[绝食] 。但是,这是对人道的政府说的,我们对于段芝贵一流人可不能如此做。如此做去,他们谁来睬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