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沙尘是有名的。这点,连最爱北京的胡适也承认。比如说,他在1921年夏天接受商务印书馆的邀约,到上海去做评鉴的工作。在上海的时候,他住在汪惕予那仿如“结庐在人境”的“蜷庐”。“蜷庐”在斜桥路1号,占地十亩。胡适形容“蜷庐”的主人“凿池造山,栽花种竹”,“雨住了,园子变成小湖了;水中都是园亭倒影,又一个新蜷庐了!”主人寂寞的时候,“把寂寞寄在古琴的弦子上”。9月7日,回北京以前,他写了一首诗:《临行赠蜷庐主人》。这首诗的最后四句是:“多谢主人,我去了!两天之后,满身又是北京的尘土了!”但是,夏天是北京的雨季。杜威在7月的一个下午亲眼目睹以后,把那景象描述给他的子女看:
这里现在是雨季,我恐怕没有为你们描写出其中的万分之一。昨天下午,我们终于见识到了。屋前的这条马路,在我们这侧,成了一条一英尺半深的急流。青年会所在的那条马路,从马路一侧的屋墙到另一侧的屋墙,围成了一个湖泊。当然,水并不深,不到六英寸。然而,那条马路比纽约的百老汇(Broadway)要宽得多多了,所以很是壮观。北京有着深可站人的下水道,已有几百年历史,但还是应付不了那雨量。
从纽约来的杜威夫妇为北京街道一雨就成泽国而瞠目结舌,胡适则不然。就像杜威夫妇所说的,他视若无睹不以为意。比如说,胡适在初到北京的时候抱怨过雨后行走不便。他在1918年5月11日的家信里说:“昨日今日天雨可厌。北京最怕雨。一下雨,路便不可行了。车价贵至一倍多。”然而,才几年的时间,他就习以为常了。1922年6月24日,杜威夫妇已经离开中国一年了。当晚,胡适在日记里说:“晚间到柯乐文[Grover Clark]家吃饭,谈宗教问题;席上多爱谈论的人,如Houghton[侯屯], Embree[恩布瑞], Clark[柯乐文],谈此事各有所主张。外面大雨,街道皆被水满了,我们更高谈。”胡适兴高采烈地总结道:
最后我为他们作一结束:一、不必向历史里去求事例来替宗教辩护,也不必向历史里去求事例来反对宗教。因为没有一个大宗教在历史上不曾立过大功、犯过大罪的。二、现在人多把“基督教”与“近代文化”混作一件事:这是不合的。即如协和医校,分析起来,百分之九十九是近代文化,百分之一是基督教。何必混作一件事?混作一事,所以反对的人要向历史里去寻教会摧残科学的事例来骂基督教了。三、宗教是一件个人的事,谁也不能干涉谁的宗教。容忍的态度最好。
如果杜威夫妇把北京一雨就成泽国当作奇观,百思不解为什么中国人能忍受得了,而不去思解决之道,胡适则可能觉得那只是雨大水不通的结果。虽然造成了不便,然而,说不定正由于“外面大雨,街道皆被水满了”,反倒让他们几个“爱谈论的人”,乐得干脆关起门来“更高谈”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