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老家,告诉他们现在城里木匠的工钱有300块一天,用树做的家具现在特别贵,他们都笑着说,太老了,做不动了。我说教我吧,他们又笑着摇头,说我胡闹。
我的爸爸也没有留下什么。他很爱玩,要说胡闹他比较厉害。年轻的时候想学旱冰,夏天早晨4点就悄悄爬起来,穿着棉袄在水泥地上一个人溜。天亮大家都要起来了,他就收起鞋子回家躺下。他很会唱歌,唱哭一礼堂全校师生的事情,像个传说了,再也听不到,也没有录下来过。但是他每天都写日记,写了二十来年,家里有好几十本他的日记,不过我还没看过。有一回打开我给他写的一封信,信里画了一个“:)”,他用红笔圈出来,又在旁边画了一个“:)”。
当然我一辈子都不会扔掉那些日记,但也不知道我要长多大才敢翻开。等我也死了,我的孩子都没见过外公,会拿这些日记怎么办呢?或者其实我的爸爸有我爱一生就够了。
小时候对祖宗没有概念,直到有一天妈妈告诉我,其实每年清明节,爸爸和叔叔们会每年一个,轮流去乡下祖坟祭拜。去乡下路既远又长,路况也一直很差,所以从未带我们小辈去过。其实她记错了,我去过一次,风很大,一片依稀的荒草,还有烧着受潮的纸钱漫起的青色尘烟,我和那些坟一样高。我并没告诉妈妈,因为她还说张家祖坟有一个牌坊,我却没有印象。不知道到底是谁记错了。
这些年清明上坟,妈妈都会带着我一起准备祭品,教我祭祖的规矩。我都用心在记,这样妈妈会安心,我也好教我的孩子。又后来,妈妈说她又去给我算命,算命先生说,你女儿的命现在已经要到别人家的坟山上才看得到了,出嫁的女就是这样的。妈妈说:你看,婚礼是一定要办的,昭告天地知道,他家的祖宗才会保护你。
老百姓世世代代大概就是这样纪念和祝福着。我渐渐地明白失去并不仅是残酷的,也是温暖的。
妹尾河童先生的“在世遗赠”很好玩,他的东西,谁看上了就写上自己的名字,表示他死了东西就归自己。特别招人喜欢的,甚至签了好几个名,要是排名第一的人先死,就可以轮到第二个人。他说:想必在我的葬礼上,这些家伙会吵吵嚷嚷地说这个是我的,那个是你的吧?
想起来觉得那种葬礼也很温馨呐。人活着或死去都在天地间,喜欢的物品总还在,有的在别人心里,有的被买卖或赠送,是小事一桩。地球毁灭的那一天,应该也会这么想吧!
地球可比我了不起多了,它的父亲又比我的父亲不知道伟大多少倍。时间流转,把万物带走也带来,没有绝对的短暂,也没有绝对的永恒,这是多么美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