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阿紫(2)

比如她前些时候构思的一个故事:两个老人,平平静静生活着。突然,他们想要一个孩子。于是他们就向人打听,哪里可以弄一个孩子。人家告诉他们,那边有个香蕉树林,长了很多孩子。于是他们就去了。那里的孩子都成熟了,晃来晃去的,时不时掉一个下来。他们就去接。不过毕竟老了,动作很慢,那些孩子没接住就掉在地上,死了。他们玩了一个下午,玩得很开心,最后终于接到一个,高高兴兴地捧着回家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挺不错,不过她讲完就懒得写了。倒也没什么,反正我也已经听得很高兴了。

有段时间她打算进军童话写作,说她在构思一部媲美《哈利波特》的大型童话。但是她性格叛逆,为了反叛现有的文学规则,这部童话的主角设定,不会是一个小男孩。她,是一个大女孩。她不漂亮,也不丑,家里不是很穷,也不是很富。她没有魔法——这个故事里没有魔法,也没有坏人。这个大女孩,没有什么磨难,没有什么创伤,她是一个普普通通,幸幸福福的人。

我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棒,赶紧追问她:“然后呢?”

“然后我就陷入了困境啊。”她淡淡地说。

作为一个作家,有时候她这个人真的很不负责。写出来的远远少于想出来的,人类心灵史因此缺少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实她即使作为读者,也不怎么负责。有一次她问我:“你能不能写一个关于骨灰的故事来看看,要很悲伤。”

我思考了好几天,想出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有一个人,他很喜欢一个公园,但是他没有办法住在那里,他住在那个公园后面的后面,和公园之间隔了一幢高楼。为了能在家里看到那个公园,他只好悄悄把那个楼炸了。为此他坐了20年牢。出狱后他很开心,常常去那个公园里玩。毕竟他家里可以直接看到那个公园了,他心情很好。虽然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小孩,但他仍然是一个和善的人。虽然孩子们不被允许接近他,他也不恼火。还经常喂鸽子,还给公园的花施肥。

后来,他的秘密被“我”发现了。他用来喂鸽子和施肥的那种东西,都是他自己的骨灰。这个轮椅上的人,早早就火化了自己的双腿。这样,他可以亲眼,亲手,将自己的骨灰撒在那个公园里。

阿紫听到这里,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边笑边擦笑出来的眼泪:“哎呀,真是太悲伤!太悲伤了!只要出现骨灰两个字我就会潸然泪下!哎呀其实你只要写出骨灰两个字我就会哭的啦!”

那我还费那么大劲儿干嘛。真是太不负责了!

我觉得阿紫这个人可称娈老。她最爱泡茶、吃酥糖和饼,抽烟。一个人总是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泡茶抽烟,就算是个年轻姑娘也会平添威严。

她听老陈讲他父亲的故事,非常向往崇敬。老陈的爸爸,是一位历经坎坷心怀博雅的老式文人。家里来客人,还遵循着抱拳鞠躬,一送再送的礼节。阿紫求老陈转达敬意。陈伯送了她一本自己编写的《闽南话漳腔辞典》,这本中华书局出版的书,扉页上题着“陈紫莲学兄指正”。

阿紫对学兄的称呼不知道多得意,后来又老气横秋了一些。

她手也大,脚也大,有时候看她搂着她可爱的男朋友,总觉得画面有哪里不对。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别的女孩子恋爱都嗲嗲的,阿紫爹爹的。时不时爹爹不休地抱怨世界上不懂礼的年轻人太多,好像她出生于1888年,而不是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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