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布宜诺斯艾利斯

这是我能想象的正常人在这个星球上坐飞机最长的旅程。从北京飞往欧亚大陆间的伊斯坦布尔,再穿越爱琴海、地中海、撒哈拉大西洋,到达巴西的圣保罗,稍作中转,又飞向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这还不算,翌日再转向阿根廷最南端的乌斯怀亚。光在天上就超过了30个小时。

爱琴海是美丽的。这绝不亏待了这个“爱”字。浩瀚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岛屿像雨后春笋般罗列散布,从飞机上望下去,就像情侣傍晚秘会的树林,当然,你也可以想象为成群的古老战船穿越这些岛屿扑向海的对岸这样的场景。茫茫撒哈拉,也许只有从足够远足够高的地方俯视,才能感受到它的壮美,而当你真正身处其中时,等待你的,想必就是那炼狱般的存在了吧……其实,世上许多远看美好的事物,皆如此,包括那些在夜空中闪耀的星。

当飞机抵达南美大陆时,我终于找到了那种久违了的即将踏上一片我从未涉足的未知大陆的兴奋感,那感觉就像你准备鼓起勇气走向一位心仪已久却从未谋面的姑娘,向她搭第一句讪。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到什么,而心向往之久矣。坐在南美海岸上迎接我的,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奇云,竟是直立的,从地面腾空而起,越往上越宽,最后在高空撑起一片巨伞,又像冲着我们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要将我们吞噬。我们就这样一头扎进她的怀抱,扎进自由奔放的南美大陆。

我们的飞机傍晚降落在圣保罗,晚间起飞,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这让我又有机会同时领略了两个城市的空中夜景。圣保罗,狂放不羁的灯火毫无规则地散落在各个山间,连为一片,如同画家饱蘸浓墨的画笔恣意地把灵感洒向连绵的平原和山峦;而布宜诺斯艾利斯,则如整齐威武的仪仗队,大气而有序地铺满整个平原。两者的共同点都是:一望无垠。

等我真正回到脚踏实地的状态,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酒店落下脚,已是午夜时四周一片安详,但并不死寂。我宁愿相信,此时的这座城市,就像一个白天闹够了,而终于在夜晚酣然睡去的顽皮孩子。当阳光再次照射大地,它会满血复活,重新载歌载舞。

布宜诺斯艾利斯,意为“美好的空气”。这的确名不虚传。你尽管把在北京时对新鲜空气的向往装进现实里。当时来自欧洲的所谓探险者来到这片本是印第安人的家园时,侵占了大片土地,屠杀了无数这片土地原有的主人,并割下印第安人的耳朵前去领赏。至于印第安女人们,则成为探险者们在这片世外桃源里的“小芳”。完事以后,欧洲探险家们提上裤子走人了,把无数混合着两种不同人种基因的孩子留在了这片土地。而这样的孩子,不幸的是,两个种族都不接纳他们,于是沦为孤儿,这样的孤儿们,最终会聚在一起,成为这里一个独特的民族,高乔族。再后来,高乔族成为阿根廷人引以为傲的代表。也许正是这个来历,阿根廷这个国家,相比那些打着“自由、民主、平等、博爱”,而实际上永远无法抹去深扎在内心的种族歧视的某些西方国家,做到了真正的民族大团结,几乎没有任何来自内心的种族歧视。

接待我们的导游,因向往北美的优越生活,曾尝试去那里生活,但最终无法适应那里的发自内心的种族歧视的压迫感,便只好回到了阿根廷,回到这个各个种族之间能够真诚相处的大家园。

有人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个“不夜城”,这一说法后来得到印证。很多餐厅晚上九点半才开餐。12点,夜生活才真正开始。有人说这里宁静祥和,的确,在深夜,不但能够清晰地听到夜风轻抚窗口,还有隐约的钟声从钟楼断续传来。有人说,这里很安全,晚上人们可以放心地在街上漫步。也有人说,这里很乱,偷摸抢劫事件频频发生,这个嘛,不幸立刻得到印证,而且来得很快。

第二天一早,我们的旅行巴士穿越为纪念南美解放者何塞·德·圣马丁以及解放日修建的第九大街(这里曾是全世界最宽的大街),来到我们此行落脚的第一个景点:科伦大剧院。大家排队进入参观,当我们前队人马刚刚走进剧院,就听见后面还在剧院外的队尾传来了一声尖叫,随即是一片混乱。当我转身飞奔出去查看时,除了远去的轰鸣声,连个摩托车的屁股影都没看清楚。原来,落在队尾的团员已遭抢劫。细问身边的人才知道,我们早就被盯上了。当我们刚下旅游大巴,怀着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兴奋之情四处留影时,一群年轻人早已慢慢地无声接近,他们假装对我们很好奇并且开玩笑似的给我们拍照,一边慢慢靠近。当我们放松警惕,准备入院的时候,突然围住我们落在队尾的团友,一人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直接撸下腕子上的手表,随机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前后不过几秒钟,绝对的职业高手。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剩下被抢的团友捂着被手表划伤的腕子心神不宁地立在当场。阿根廷的警察来得倒是很快,不到一分钟,已聚集了五六个警察询问情况。不过,据我本人经验,在国外,这种事情,警察能做的,就是听你讲完故事,记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次在此建议,有去那里旅游的朋友们,走路离街边远一点儿。好一点儿的手表,不要裸露在手腕上。这些职业高手,只需瞄一眼,就知道你手上的表是什么牌子、值多少钱。

回到正题。科伦音乐厅,取名来自于哥伦布的简称,是世界三大歌剧院之一。室内的装潢富丽堂皇,里面很多沙发被围起来,不让游人落座。据说,这是当时西班牙国王赠予的豪华礼物。仔细一看,这玩意儿竟来自中国。这也正常,那个时代,中国货意味着精美货、稀罕货、贵货。穹顶之上,描绘着天堂的模样:几个美女手持乐器在花丛中歌唱。对于他们来说,有鲜花、有音乐、有美女的地方,就是天堂。歌剧院一百多年来,基本保持着原貌,没有空调依然暖和。询问之下才知,原来它采用的是地暖设备。声场效果极佳,舞台上没有任何的扩音装备,却依旧可以清晰得余音绕梁。观众席正上方的穹顶,巧妙地利用油画的视觉错位,隐藏了一个圆形的天台。有时候,演出开始时,会有一群唱诗班的孩子隐藏在里面,天使之音从头顶倾泻而下,观众却找不到唱歌的人。

政府门前的五月广场,现在多了一片标语和帐篷。据说,当初的马岛战争时期,政府征召了一批预备兵准备赶赴前线,结果还没上去,战争就结束了。后来,这些预备军人发现自己的待遇和真正上了前线的军人不一样,便心有不满,于是在这里持续上访三年,至今不肯退去。如今,鸽子们仍旧背负着和平的象征,在广场上踱步,来往游客们也很少再去过问关于战争留下的伤痛,小摊贩顾自售卖着阿根廷的骄傲--他们的蓝白标记和身着此战袍的球队勇士。作为阿迷,虽没机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看一场球,只好求小贩帮自己着妆一番,一起欢快地过了把球迷的瘾

在这座城市里,散落着一些动辄百年的老店,如同那座一百三十年的街角咖啡馆,虽已有了wifi,却仍使用着几十年前的收音机。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笑着站在柜台后面,店内所有的木质结构上,不管是桌子还是柜台还是墙壁,密密麻麻地刻着看不懂的文字。那必定是卿卿蜜语,记录着百余年间,到来此地的情侣的爱恨沧桑。如今,字还在,人去了哪里?在这个所有人都高呼着互联网思维、巴不得几年就上市、个个都要成为首富的时代,如此安静地坐在那里记录时间的老店,还有多少?

咖啡馆的街对面,是一座小小的啤酒广场。在中国,有广场即有大妈,这里有广场舞,有探戈。一对盛装男女在简陋小喇叭播放的音乐下,认真地舞蹈,一圈围观的啤酒客在桌椅旁聊天欣赏,手举托盘的服务员在人群中愉快穿梭。我钻到小广场中间,找了一个没有遮挡、离舞者最近的桌子坐下,点了杯饮料,打算细细观赏,音乐却骤停,舞者擦了擦汗开始休息了。正在沮丧之际,同时递过来的是舞者手中放满零钱的帽子和侍者手里的账单。

博卡区位于城市的南侧,博卡,名为“口”,意为“银河”,是这条动辄百公里宽的世上最宽的河的港口。来此探险的人们聚集在港口,慢慢地,富有的人们向内、向北聚集,把只能出卖体力的劳工阶层留在了港口边上。劳工们到了晚上,无所寄托,于是聚集在酒吧歌舞升平,探戈,就以此为发源地,蔓延开来。当然,这座港口留下的,还有俺的偶像的母队,“博卡青年队”。在北边富人区那里,是代表有钱人的“河床队”。

博卡区的外沿,时不时可以看到类似于废弃的厂房或者房屋模样的建筑,很多居民就这样居住在夜不避雨的裸露砖石之中。只是往球场的方向行进后,建筑才稍有起色。博卡青年足球俱乐部的标志性的蓝色也逐渐多了起来。整个博卡区,似乎就是为博卡青年的球场而建立的。体育场脚下是林林总总的小屋和纪念品商店,与球场的入口(注意,我所说的入口,不是传统意义的体育场外围的栅栏,而是真正的进去就能看球的入口)只隔了一条狭窄的街道。与我们印象中的那些周边宽阔、到处可以停车或者供球迷狂欢的广场不同,在这里,你很可能穿上衣服吃口晚饭推开门跨两步就可以直接进体育场看球了。

在这里,足球似乎就是一切,马拉多纳就是神。现如今,这个神又有了个“干儿子”,梅西。商店里出售着与他们相关的一切。通往码头的路上,小摊小贩排成两溜,跟阳朔什么的没啥区别。成对的职业拍照的舞者,却是区别。帅哥美女成对的盛装舞者,遇见男游客,姑娘就上,遇见女游客,小伙子上,搂着你翩翩起舞摆姿势照相,然后,一百块。还有一种一百块,来得更快,巷子的尽头最接近港口的地方,一个大胡子的马拉多纳当街而立,这家伙长得天生酷似老马,笑呵呵地跟路人打着招呼。一旁的照片墙上,甚至还有他跟真的老马一起上电视节目的照片。我对着照片瞅了半天才分辨出哪个是真的老马。我毫不犹豫的掏出一百块,跟这个家伙合了个影,不管真的假的,算是遂了跟老马合影的愿望。

另一侧的巷子里,是一条酒吧街。即使是在白天,每一间酒吧依旧高朋满座,到处都是弹吉他的,还有成对的舞者。我们和另一队刚从南极归来的中国游客不期而遇,分享着他们的经历。说到南极,美!说到要穿越的德雷克海峡,惨!这让人既紧张又兴奋,就像在过山车下面排队时听着上面的大呼小叫不停张望的心情。

城市的北端,基本上和南边不是一个世界,安静、宽广,草地、公园,参天之树以及随处可见的雕像,街景仿佛一下从非洲到了欧洲。玫瑰花海,是这里的著名景点,就像荷兰人之于郁金香,这里的人们把玫瑰搞得五颜六色,灿烂如海洋,各种肤色的情侣在这里流连忘返,花海湖畔,黑白的天鹅悠闲地畅游。

著名的贝隆夫人的墓地,也坐落在距此不远的一片豪华墓地群中。当我怀着敬仰的心情,忙不迭的掐掉手里的烟,敬畏地走进墓园时,发现门口站岗的保安,手中的香烟正在放肆地蒸腾。行走在墓园中,仿佛在雕琢精细的市中心胡同中穿行,雕塑和阴宅,一丝不苟,在这样的黄金而美丽的地方长眠,之于去者,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当然,他们生前必定不会是凡人。有的家的墓穴,一看就是有人常年打扫整理,干净而肃穆;而有的,想必是后代没落,一片荒草萋萋,蛛网连结。还好,身处他们之中的贝隆夫人长眠之处,虽然低调而安静,却总有人默默地来摆上粉色的玫瑰。

正如导游所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晚,九点才刚刚开始。我们于晚上九点来到一座市中心的探戈主题牛排店。舞台上,不停播放着探戈这种舞蹈的发源和历史。快十点时,才开始真正上牛排。这里的牛排几乎没有黑椒、沙司之类的调料,除非你向侍者要。懂牛排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好牛排,是不需要这样的调料的。快十一点,舞台上的探戈演出才真正开始。一瞬间,仿佛来到了百老汇,整个演出,几乎就是一场音乐剧,只不过所有的舞蹈,都是探戈。

此刻,酒店房间叫早服务电话已经响起,就此打住,准备直奔机场,飞往乌斯怀亚。距我们的终极目的地南极,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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