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家有意之

楚玉视线转移时,眼角余光瞥见柳述几乎是朝那个方向小跑而去,很快就赶到了众人之前,扬声对从山道上走过来的三人道:“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从山道上徐徐而来的一行三人,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在前的一人与柳述似是熟识,笑嘻嘻地道:“恕罪恕罪,我们贪看山间景色,耽误了一些时候。”

楚玉一听差点嗤笑出声:贪看山间景色?这小山虽然也算秀丽,却没什么出奇的景观,倒是上山的岔路比较多且复杂,照她看,此三人八成是迷路了。

柳述也不知道是真信了他所言,还是跟着装傻,先冲前面另一人打了一声招呼,叫一声“义阳兄”,随即转向后方的那一人,长身一揖,“意之兄屈尊到来,真是不胜荣幸。”

楚玉冷眼旁观,看柳述这态度,似乎后面那人很是了得。她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清那人的形貌。尽管原先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在看清后,她还是忍不住暗暗地赞叹一声:“好人物!”

尽管楚玉认为这里是美男荟萃,可是这人一现身,立即就将周围的美男子比下去了一个档次。那人二十六七岁,不同于别人梳着发髻甚至戴冠,他的头发只在脑后松松地束着,狭长的双目眼角斜飞,嘴角悠然地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假如单纯比容貌,这男子最多与在场众人打个平手。可是他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明明站立不动,可是楚玉却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是随意流动的水,就算伸手去抓,也抓他不住。

放眼在场众人,楚玉环顾一圈,竟然找不到能与这人相抗衡的人物。勉强说来,其实有两个,一个是亭中的蓝衫青年,即便那意之兄的到来引发骚动,他也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一般,依旧是宛如冰霜封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而另外一人,此时正在楚玉身边。

桓远的古雅风仪,又是另一番风采,这两人加在一起,大约勉强能与那人的风采打个平手。

自然,不管是楚玉还是桓远,都没有这种无聊的争强好胜念头,而楚玉只在心中好奇,这位是否便是柳述那天所说的千金公子?

柳述清清嗓子,向众人隆重介绍,最先被介绍的,就是楚玉留意的那人,“这一位,便是王意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王意之?”众人之中有人发出不和谐音,“哪个王意之?”

柳述瞥了那人一眼,带着一点骄傲和不屑道:“天底下有几个王意之?自然是琅琊王氏的王意之。”

柳述才说完,在座诸人之中,便发出了一阵惊叹。方才仅仅是有人倾慕那人的风采,这会儿却已经有人露出了仰慕之色,甚至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见礼,更有甚者,竟然请求王意之在他所穿的衣衫上留下墨宝。

楚玉听了,惊讶了一下,虽然她历史并不太好,可是对于琅琊王氏,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王家,实在是太有名、太显赫、太尊荣了。

纵观中国历史,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堪与琅琊王氏比肩。这个家族曾经是那么繁荣昌盛,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几百年的王朝更迭,时局变幻之中,王家始终屹立不倒,显赫华贵,冠冕相承。数百年来,王家出的名士是以百为基本单位计算的,而宰相则有九十多人。这样辉煌的华彩,这样显赫的历史,没有一个家族可以匹敌。

唐诗中有这么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其中的“王”,说的就是琅琊王氏。

毫不夸张地说,王家是第一贵族,第一世家。

在这一刻,楚玉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她是真的穿越了,她可以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琅琊王氏的传奇。

楚玉知道王家,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位王意之,即便是在王家,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有什么本事,无人知晓,只知道现任王家的主事者是他的叔祖,叔祖打算跳过自己的儿子,让他继承王家领导人的权位。面对这样的重视和宠爱,王意之却笑着婉拒,将大好的生命投放到山水之间,成了出名的浪荡子。

可即便是放纵不羁,他依旧是名满天下的浪荡子。他的叔祖直到现在都未曾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时不时派人苦劝,每劝一次,王意之的名声便显赫一分。

这王意之来了之后,众人在曲水两旁纷纷坐下,楚玉心头雪亮:看来这次美男荟萃的重头戏是王家公子。这位来了,就没别人什么事了。自己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凑数的。

而那位与王意之同来的“义阳兄”,后来被介绍说是姓刘,算是山阴公主刘楚玉的本家。虽然因为王意之太过显眼受到众人冷落,但是他好似不在意,只是一直好脾气地微笑着。

接下来,楚玉看到柳述差人取出纸笔,心中十分惊讶。过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这是那个什么流水诗会,只不过之前的美男子亮相过于重头戏,令她险些忘了真正的主题。

楚玉与流桑、桓远找了个周围人少的空位,坐在流水边。锦垫旁矮几上的点心看起来玲珑精致。楚玉顺手拈了一块送进嘴里,绵软的甜香在舌尖化开,还没等她下咽,眼角余光便瞥见刚才引起骚动的王意之,慢悠悠地走到她身旁不远处,优哉游哉地坐下。

虽然坐在附近,但王意之并未多留意楚玉。诗会很快就开始了,这所谓的曲水流觞诗会,其实不过就是文雅版的击鼓传花。在琴声起时,将盛着酒的酒觞放入流水里,让它顺水漂流,琴声停下时,酒觞漂到谁的面前,那人就要喝酒加作诗。

之前楚玉所见,亭中坐着的蓝衫青年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缓慢地抬起手来,在琴弦上虚按一下,随即开始了弹奏。

酒杯顺水而下,楚玉念咒一样默默地心中祈祷:不要停在我面前,不要停在我面前。

她是真没那诗才啊!

可是也不知道是楚玉自己乌鸦嘴,还是命运专门与她作对,琴声停下时,酒觞正在楚玉面前的水流漩涡里微微地打着转儿。

众目睽睽之下,无法蒙混,楚玉苦笑着拿起酒杯。

抄袭?瞎掰?装晕?

一瞬间,楚玉脑中同时闪过三个念头。

抄袭,这条道路最简单最实惠也最快捷。此时还是一千多年前,在唐朝之前,还没有到达诗词繁荣鼎盛的时代。所有的唐诗,只要是她记得的,都能借来使用,绝对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她追究版权问题。

楚玉在突击诗文时,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为此还在记忆中仔细筛选,将用了典故的剔除,不符合这个时代潮流趋向的剔除,留下来的也有七八首,足够她拿来应付凑数了。

但是事到临头要她真这么做,她却又有心理障碍了。

因为楚玉记得的诗,多半是极喜欢的,连带着也会对诗人本人有尊敬之意。就这样拿走他们的才华结晶,她有些过意不去。

第二条路瞎掰,便是楚玉自己胡诌出几句诗来,这一条更是万万行不通。且不说文辞绮丽这方面她不达标,光想到那些平仄用韵,就让人脑袋一团糨糊。

第三种办法比前两种更无耻,就是她死皮赖脸地往地上一躺,假装自己犯病了,头脑昏沉,便能逃过此劫。可先不说这么做丢不丢面子,倘若她实施了,只怕会被立即送下山去。

楚玉面上神情凝重,一动不动地握着酒觞,心中还在天人交战,忽然感觉垂下那只手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流桑。流桑低着头,小小声地提醒,“公……”话才出口,他就想起楚玉方才对他们的介绍,连忙改口,“子楚堂哥,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他一只手扯着楚玉的袖子,另一只手却灵巧地钻入袖子下,指尖在楚玉手背上慢慢地写了几笔。楚玉仔细辨认,认出那是一个“止”字。

止?容止?

想到容止,楚玉蓦地想起容止的建议——桓远。她竟然差点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于是第四条路在眼前霍然呈现:枪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第四种办法的无耻程度不亚于前三种,但是在眼前,对于楚玉来说,似乎确实是极好的办法。

楚玉露出微笑,朝柳述所在方向举杯,“我眼下作不出诗来,可否请同行的堂兄喻子远代我接下这考题?”

柳述还未答话,楚玉便听见旁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自然无妨,只不过他既然是代你接下,那么诗要作两首,酒要喝两杯。”

闻声偏头,却见说话的人是王意之。他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一双眼睛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望着楚玉。

既然王意之抢先这么说了,柳述也不好提出异议,便顺势点了点头,“如此正好。”

楚玉皱一下眉,随即很快笑着道:“作诗交给我堂兄,喝酒留给我便好。”倒不是她小气,只是怕桓远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桓远闻言,面色微变,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楚玉靠近他,耳边传来很轻的声音:“这是为了你自己而作的诗。”

声音细微得好像一线若即若离的丝,可是桓远听了,手指却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楚玉这么说,也是出门前容止特别交代的。他早就料到桓远有可能会拒绝,因此教给她这么一句话,笑言只要说出这句话,桓远的诗就多半能作出来了。

楚玉不过是依言而行,桓远却心中激荡。他想起两年前被带入公主府时,见到那个傲慢的女子,以近乎调笑的轻蔑口气,让他“作两首诗来玩玩”,他自然是拒绝。从那以后足足两年,他再也不曾写出半句诗文来。

可是,此时楚玉却对他这样一说。

为了他自己而作诗?

什么笑话?

虽然在心里嘲弄着,但是桓远的情绪却无法很快平复下来。今日的片刻自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神,两年的压抑已经将他逼到了某种极限,楚玉稍一触碰,便好似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打铁要趁热,看出他有所动摇,楚玉笑眯眯地让人送上纸笔桌案,摆在桓远面前。

桓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才握住笔,便宛如岩石迸裂,泉水涌动,心头锦缎一般的诗句便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桓远正奋笔疾书时,在角落里站着的越捷飞,却已经无聊得快要蹲在地上数蚂蚁了:来了这么久,没看到发生什么意外,公主竟然认认真真地参加起什么诗会来了,难道真的是转性了吗?

照公主以前的习惯,这时候早就把一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美男子往回带了。

他就是个没文化没品位的俗人,看见眼前这个情景闷得要命,就差没挠地了……

越捷飞在心里小声地呻吟着:公主,您要是看上谁就直说吧,不管那人是谁,我都给您打包捆回去。

容止进入东上阁,便径直朝公主卧室所在的院子走去。

一路行来,无人阻拦,甚至有人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都被容止笑着拒绝。

进入楚玉的卧室后,他反手关上房门,随手落闩,如此一来,便不会有前来整理房间的侍女误闯进来了。

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容止眼神幽深莫测,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四处翻找一番后,容止来到楚玉床边,正要俯身掀开被褥,手扶在床沿上,指尖却触碰到凹凸不平的粗糙刻痕。

他扬扬眉毛,偏头看去,看见床沿上刻着几个“正”字,还有一个只刻了三笔,并未完成。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容止双手空空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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