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日本战国史稍有涉猎的人,应该都知道织田信长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无关是非。”这句话翻成现代话的意思是“没办法”、“事不得已”,但再解读深切一点,即“没必要追究是非”,也就是“人生凡事都无法按理去走,追究是非毫无用处”。而在本能寺事变发生十二年前,织田攻打越前之际,得知妹婿浅井长政叛变时,信长也说了同样的话。这句话似乎凝缩了信长的一生。信长否定灵魂不灭,主张唯物论,重视眼下发生的事,也因此遇难时不怨天尤人,也不追究是非,只是知命地接受一切。毕竟织田信长本身正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经常心血来潮单独行动的名人。
织田信长是尾张守护代嫡子,由于少年时代行为放荡不羁,四周人均嘲笑他是“尾张的大傻瓜”。十五岁时与美浓枭雄斋藤道三长女浓姬结婚,十八岁时因父亲过世而继任守护代地位,此时还未成为国主。二十岁时与岳父会面,枭雄斋藤道三这才看清女婿的真正才识。二十五岁时在清洲城暗杀屡次企图谋反的弟弟信行,翌年上洛谒见第十三代室町幕府将军,正式成为尾张国主。
二十七岁时在桶狭间击败国力如日中天的今川义元,一举成名。三十四岁时占领美浓国,将地名改为“岐阜”,开始使用“天下布武”(确立武家政权以统治全国)朱印,并废除收税关所,实施兵农分离政策,积极设立自由市场“乐市”、“乐座”,费尽心思将岐阜建设为繁华的商业流通都市。
三十五岁时上洛拥足利义昭登上第十五代将军宝座,但义昭不满傀儡之座,逐渐与信长对立。两年后,义昭终于同武田、朝仓、毛利等战国大名以及本愿寺、比叡山等宗教势力联手,展开长达三年的“反信长包围网”攻势。对信长来说,这三年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难撑的四面楚歌时期。
1572年,武田信玄受将军之托率大军上洛,在远江三方原击败织田、德川联军,但信玄于翌年病逝,武田军不得不自三河国撤军。织田信长重整体势后随即放逐了将军义昭,室町幕府就此灭亡。同年8月,信长亦歼灭朝仓、浅井二氏,翌年又率三万大军平定了伊势长岛一向一揆。
1575年,信长四十二岁。这年5月,武田胜赖为讨伐背叛武田家的家臣,率一万五千兵力包围长筱城。长筱城位于两条河川交汇处的断崖上,对德川家康来说是收复旧领地的桥头堡;对武田胜赖来说,则是侵略三河国的要害城。城内仅有五百城兵,而家康此时仅能动员数千兵力,只得向远在大坂应付敌对势力的信长求援。信长接到书信,立即收兵回岐阜,于5月13日率三万大军出发,14日抵达冈崎和家康会合召开军议。这时,长筱城已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长筱城城主是年仅二十一岁的奥平贞昌,因父亲变节向家康俯首称臣,家康命他守护长筱城,且预计让他迎娶家康长女龟姬。抛开亲事不谈,既然奥平家一度背叛武田家,无论如何也要守住长筱城,否则不但将覆宗灭族,也会影响到德川家康的存亡。奥平城主和众家臣召开军议后,决定派出密令使者向冈崎城求救。这位敢死士使者正是三十六岁的步卒鸟居强右卫门。
鸟居半夜从下水道逃至城外,15日早上成功在标高六百二十八米的雁峰山山腰点燃烽火,告知城内人任务完成。当天在深山中奔驰了十里路(约四十公里),好不容易才抵达冈崎向家康呈出贞昌的求援密令。当他得知大将织田援军已抵达冈崎的消息时,顾不得坐下休息喘口气,又立即奔上归途。16日早上,他在雁峰山山腰燃起烽火向城内报喜后,被武田军抓住,入城失败。
鸟居得意洋洋地说出织田援军已抵达冈崎之事,武田胜赖听后焦急万分,只得向鸟居妥协,提出倘若鸟居愿意向城内谎报援军未到,将饶过城内所有将兵性命的条件。不料已决心豁出一命的鸟居竟在城外高喊:“援军已到,大家再加把劲,绝不能开城!”事后,鸟居虽被处死,但对死守城内的众人来说,他那句话相当于力量最大的援军。
三万织田军与八千德川军于18日抵达离长筱城一里(四公里)远的设乐原,在该处按兵不动。设乐原是南北宽二公里、东西长一公里的带状丘陵,其间有许多小河和水田。织田在设乐原设置防马栅、挖空壕、筑壁垒,打算引诱武田主力军来此决战。武田胜赖果然上当,留下三千兵力继续包围长筱城,自己则率一万二千人出发。结果留下的三千人遭织田派出的四千五百名奇袭士兵攻击,全线瓦解。
5月20日早上,两军隔着河川对峙。21日早上开战,下午两点便结束战事,武田胜赖军败走。此后,武田家一蹶不振,织田信长则扶摇直上,翌年在琵琶湖畔建筑安土城。三年后,令耶稣教会传教士赞叹“即使欧洲也没有如此豪华城堡”的安土城竣工,水陆交通便利的城市眨眼间成为商业流通繁荣之地,信长更在城下建设了耶稣会神学校。
“反信长包围网”的急先锋上杉谦信骤逝后,能威胁信长的敌人只剩中国地方的战国大名毛利家和本愿寺势力。信长四十七岁那年,本愿寺在朝廷天皇敕令下也同信长和解,只剩毛利家与信长敌对。1581年,四十八岁的信长正值全盛期,他于2月在京都天皇内殿举行军马演练大会,连天皇都出席了。1582年2月,四十九岁的织田信长出兵甲斐,歼灭武田胜赖父子,武田氏就此灭亡。
眼看统一天下的梦想即将完成,就剩毛利家而已。5月29日,信长前往京都,打算支援正在跟毛利对战的丰臣秀吉,留宿京都本能寺。6月2日拂晓时分,本来派往援助丰臣秀吉的明智光秀军突然出现在京都,袭击了本能寺。织田信长得知叛军是明智光秀时,留下一句“无关是非”,顾不得换下身上的白睡衣即抓起弓箭应战。无奈寡不敌众,负伤的信长只能退回里屋关上房门,放火切腹自杀。
由于事后找不着织田信长的尸体,后人才将本能寺之变列为日本战国史首屈一指的悬案。
“人间五十年,与下天比之,直如梦与幻;有幸来人世,何能永不灭?”
织田信长确实灭了,但他的一生真如他所说,不过是下天的一昼夜而已吗?就我看来,四百多年后的今日,织田信长依旧是一颗高悬日本苍穹的恒星,不停发出光热,百世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