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来聊我前任总统们事情的吧。”在哈莱姆区办公室,比尔·克林顿向我们打招呼道。他面容瘦削,声音沙哑,在忙完一整天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欢迎之情。
天已经很晚了,外面又黑又下着大雨。窗外的街道上,灯光朦胧,依然喧嚣。而在屋内,电子门由两名特工把守着,门后是一间收藏室,收藏室的地上铺着木地板和厚重地毯。西面墙上是一幅画像,画像中的丘吉尔正看过来。架子上搁着科米蛙布偶,书桌后面放着一款老式投票机,投票机上还保留着当年候选人的姓名和投票时用的操控杆。
克林顿指着书架说:“这里就是我的总统图书馆,从华盛顿到布什总统的书都有。”书架上摆满了回忆录和人物传记。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不仅仅讲到了亚伯拉罕·林肯和泰迪·罗斯福,还谈到了富兰克林·皮尔斯和卢瑟福·B·海耶斯。
他向我们详细讲述了他爱戴的两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和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尼克松总统去世前一个月,他给我写了封信,阐述了俄罗斯问题,内容清晰易懂,写得很好……我每年都会读一读。正是读了他的信以及乔治·布什后来给我写的一封信,我才学会,将来轮到我时,我要如何给我的继任者也写上一封。”
尼克松在信上说:“当您读到这封信时,您将就任我们的总统了……我将坚决支持您。”
窗台上放着许多照片,其中一幅是林登·约翰逊总统的签名照。这是幅40年前的老照片了,当年克林顿在德克萨斯州为约翰逊助选,获得了这幅照片作为助选奖品。克林顿端详着照片,预测说:“多年以后,历史对他的评价会更加公正。”
同样,总统们也会善待彼此。“那些曾经在白宫椭圆形总统办公室坐过的人,他们会相互同情。前几天,奥巴马总统和我一起打高尔夫球,我们没有谈多少政治问题。有时候,你只需要有那么一个人,他能让你开怀一笑,或者是鼓舞你不要被坏人打倒。”克林顿回忆说,他那天实际上已经很累了,但“当我的总统召我前去时,我就去了,陪他打高尔夫,哪怕是在暴风雪中陪他打球我都乐意。”
他称奥巴马为“我的总统”,这表示,尽管两人在2008年美国大选上有过竞争,但大选后,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近了很多。本书想追踪的就是这种历程:前任总统和后来总统之间的既紧张又亲密的关系,有时候剑拔弩张,更多时候又亲密无间的关系。不管在通往白宫的路上经历过多少斗争,都不会有多大影响;一旦谁当上了总统,他们就会因各自的经历、职责、抱负和创伤而紧紧维系在一起。他们是总统俱乐部的会员,可能天各一方,却由电话、邮件和时不时的会面联系在一起。比如,2008年总统大选后,5位前总统相聚白宫,用卡特总统的话说,“他们在那里热心辅导了当选总统奥巴马,而不是对其进行说教。”
翻开总统俱乐部的整个历史,这个俱乐部的会员从来就没超过6位。此刻,不仅仅在华盛顿和纽约,在亚特兰大、达拉斯、肯纳邦克波特镇、缅因州还有布什家里,都有总统俱乐部的分支机构。当你爬上唧喳作响的楼梯时,你会看到,楼梯边上挂满了相框,相框里的照片异常珍贵,有些照片甚至在布什的总统博物馆中都看不到。就是在这里,老布什曾带着克林顿打高尔夫、过夜和冲浪,尽管克林顿在总统大选中击败了他。从2005年他们走到一起时算起,两人就没怎么谈过政治、国际问题或战略战术,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友情。布什总统在一封电子邮件中曾说:“您是正确的,我们不谈这些。您也不必谈论这些。不管政治如何,您知道另一个家伙不得不做一些决定,您也很理解,而且您尊重这一点。”
总统俱乐部有它自己的会规,包括:服从在位总统、在大多数情况下保持沉默、不公开成员如何和睦相处及为彼此提供的服务内容等。1948年,当时的总统是哈里·杜鲁门,他私下里就表示过,如果艾森豪威尔决定在当年竞选总统,他愿意当他的副总统;1980年和1981年,尼克松曾秘密写信给罗纳德·里根,这些密信几乎为里根建立自己的白宫班底描绘了蓝图;2010年,卡特为奥巴马完成了任务,他也承诺不对记者公开任务内容。用克林顿的话说,“雄心壮志渐渐褪去后,对你来讲,更重要的是看到好事发生在你的国家,而不是去赢得一场场论战。有时候,当你看到太阳在早上升起,你就会很高兴了。你起床后只希望好事降临……我不认为这是因为我们都变成圣人了。”
和其他众多俱乐部一样,总统俱乐部也源于乔治·华盛顿。这得感谢他一生中所做的第二个好决定。他最好的决定是同意担任总统;但之后他选择了离任,在两届总统任期结束后于1797年退休。这意味着,与其终生做美国总统,他宁可成为第一位前总统。
华盛顿所做的一切都为后来者树立了典范:领一份他并不需要的薪俸,这样后来的总统就不必要都很富有;用“总统先生”这个称谓而不是“阁下”,这样继任的总统能保持亲民;最重要的是和平让位,即便他当时仍受到无比拥戴。在那个时候,民主原则尚未经过考验,和平退位就是对民主原则的极度推崇。
华盛顿决定离任,总统俱乐部也随之而生。约翰·亚当斯就任总统后,这个总统俱乐部就是他们2人的俱乐部。面对来自法国战争的威胁,亚当斯提名华盛顿为军队总司令,直至他在第二年去世。不管私下里亚当斯有多嫉妒华盛顿,他是第一个发现前总统能起巨大作用的人。
他也不是最后一个有此观点的总统。
在之后的两百年里,俱乐部成员的数量时有涨落。亚伯拉罕·林肯时期,成员数量达到了6位。当然,部分原因是在世的前任总统中,没有哪一位成功赢得连任。此后,直到克林顿1993年就任总统后,俱乐部才再次出现了这种盛况。那时候,尼克松、福特、卡特、里根和布什都乐于辅佐克林顿。和华盛顿一样,1972年,理查德·尼克松连任总统后,他身边就没有前总统了。哈里·杜鲁门在那年圣诞节后就去世了,一个月后,林登·约翰逊也去世了。在美国历史的那个危险时期,俱乐部销声匿迹了。
总统俱乐部为什么显得那么重要呢?
首先,因为总统之间的关系很重要,而且作为公众人物,他们之间的私交尤其重要。对于总统们来说,俱乐部对总统卸任后的生活很重要,有时候甚至能给他们带来想不到的好处。前总统们移交了权力,但影响力还在;于是,他们的影响力成了现任总统权力的一部分。团结一致要比单干作用更大,所有人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团结在一起,互相咨询、抱怨、安慰、施压、保护和救赎。
作为选民,我们会观察在任的总统,评判他们的表现,为他们的成功欢呼,在他们失败时赶他们下台。这是民主的责任。但是评判和理解不一样。而且,尽管总统的所作所为是最重要的,但他那么做完全是出于历史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观察他们和前任相处的方式,从而了解他们的忠诚、竞争、相互同情和合作。俱乐部给我们打开了一扇了解总统的新窗户。
其次,因为总统这个职位很重要,俱乐部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总统。他们都当过总统,都知道这个职位的权力。他们相信,不管政府其他部门多么笨手笨脚,在其他所有人都失败时,总统肯定能服务人民、保卫国家。在总统选战中,他们可以支持自己所喜欢的任何候选人;而一旦新的总统当选,大家往往就默不做声了。约翰逊曾给艾森豪威尔送了一副金袖扣,袖扣上刻着总统印章标志。他说:“您和哈里·杜鲁门一样,是唯一有资格佩戴这副袖扣的人。如果您仔细瞧这副袖扣的话,您会发现,袖扣上面并没有说自己是民主党人还是共和党人。”
这些关系并不只揭示了总统职位的本质,还反映了各种力量,这些力量形成了过去半个多世纪来的政治局面。在风平浪静的20世纪50年代,艾森豪威尔巩固了富兰克林·罗斯福的遗产:这位共和党人当政8年,但并未取消民主党“罗斯福新政”,而是有效支持了“新政”。到1968年时,美国内部很不团结,民主党内部林登·约翰逊和他的副总统休伯特·汉弗莱竞争激烈,与共和党理查德·尼克松发起的竞争相比,激烈程度毫不逊色。里根和尼克松之间的漫长、复杂而冲突的关系,或者后来里根和福特之间的关系,决定了接下来两代共和党人之间的意识形态斗争。同样,比尔·克林顿和巴拉克·奥巴马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反映了民主党内部的世代斗争,在吸引中间派和右派选民方式上,很难说他们的争斗哪个更有效。
最后,俱乐部很重要,因为它成为了总统权力的工具。它并没有被写入宪法,并没有在任何书籍或法规中出现过,但它并不是不重要。它是前任总统们希望建立的同盟,现任总统则希望利用这个同盟,共同抬高自身并推进自己的议程。
世界上没有哪个俱乐部能有这般作用,这不仅仅是因为俱乐部入会门槛有多高,也不仅仅是因为俱乐部成员有多少特权。尽管这个俱乐部的宗旨和本能是服务自身,但当它发挥最佳作用时,它能为总统服务,帮助他解决问题,解决国家的问题,甚至挽救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