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花真来了。

自打王大花那天走了,王三花心里就一直不安,她天天惦记着这对孤儿寡母。大姐上大连是来投靠她这个亲妹妹的,可是亲妹妹不但没有帮助她,还把人家娘儿俩赶走了。大姐虽说一句怨言都没有,但她知道让大姐受了委屈。大姐要强,最受不得别人的冷眼,这回走了,心里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前两天三花做梦梦见爹娘,把她好一顿数落,醒来的时候,哽咽了半天。三花是王大花一手拉扯到了十四岁,才送到大连的三姑奶奶家。三花嫁给孙世奇刚过一年,三姑奶奶就走了,家里的人也都去了黑龙江佳木斯。三花在大连一个亲戚也没有了,结了婚成了家,也总算去了大花的一个心事。对这个三妹夫孙世奇,王大花头一回见面就没有什么好印象,长得就一肚子猴儿样,透着一副奸相。不过,在关东州厅那种鬼地方做事,不溜精八怪也不行,精就精吧,精总比彪乎乎的好。妹妹真要找个缺心眼的男人,她还不得上死火了。只要三妹夫能对妹妹好,王大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王三花来之前,王大花就琢磨着,要是再回三花家,得找寻个理由,不然就太没有面子了。原来她一直都认定自己把面子看得比天都大,可孤儿寡母接二连三被生活撞得头破血流时,才知道面子很多时候都是一文不值。特别是为了钢蛋,她得忍气吞声。再说了,跟自己家人去争什么里子面子的,简直就是傻瓜蛋一个。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王大花回三花那里的心情就更为迫切了,可就这么回去吧,也是拉不下脸。她就在心里骂妹妹,这个死三花,也不出来找找大姐,你还真是打算要当白眼儿狼啊。心里七荤八素地瞎胡乱想着,三花就一路打听着来了。看到姐姐住在四面透风的破仓库里,眼看着冬天来了,三花不由自主流起了眼泪,急赤白脸地让王大花跟自己回家。王大花先是假意推辞,直到王三花跟她瞪了眼,才来了个借坡下驴。

孙世奇看到这娘儿俩又回来了,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为了王大花回来的事,三花跟他磨叨了好几天,软硬兼施,儿子金宝更是成天哭着闹着要找钢蛋和大姨。孙世奇实在被这娘儿俩折磨得够够的,默许了王大花回来,不过也是有言在先,这里就是王大花的一个暂时落脚地,她要是长期扎根下去,门儿都没有。王三花回他,大姐才三十不到,还得嫁人哪,你要留人家一辈子,她还不干哪。

领着钢蛋回来之前,王大花就再三嘱咐儿子,在三姨家住着千万听话,特别是不能惹三姨夫生气。懂事的钢蛋牢牢记住了娘的话,他在院子里和金宝正玩得高兴,一见孙世奇拉着脸从屋里出来了,忙迎上前去讨好地叫着三姨夫,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一块糖扒了糖纸递上去。

孙世奇拒绝,钢蛋却非逼着他吃了不可,孙世奇只好张嘴,钢蛋把糖塞进去,高兴了起来。孙世奇摸着钢蛋的头,问:“这些天,有没有人去找你娘?”

钢蛋点了下头:“有。”

“这个人你爹认识吗?”

“不认识。”

“找你娘做什么?”

“我娘说他欠我们家钱。”

“什么钱?”

钢蛋刚要说,王大花从屋里出来了,她凶巴巴地喊了声:“钢蛋!”

钢蛋吓得往后退着身子。

王大花看了眼孙世奇,尴尬地笑了下:“他三姨夫,我这又厚着脸皮回来了,往后咱又得一个锅里搅勺子,钢蛋有啥不懂事的地方,你管够打管够骂……”

“那是他亲爹干的事,我可干不了。”孙世奇笑了笑,朝外面去了。王大花一把将钢蛋扯进了自己住的北屋,抬起手朝钢蛋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咬牙切齿地说:“你再跟谁胡咧咧,我撕烂你的嘴!”

那天,夏家河回到诊所后,倒头就睡,直到下午才醒来。江桂芬给他做好了面,夏家河显然是饿了,吃得很香。韩山东提着个网兜从外面进来。

韩山东告诉夏家河旅顺监狱出了叛徒,供出一份沈阳交通站的情报,今天一早青木正二就带着那个人去沈阳对质了。他让夏家河赶快行动,一定要赶在青木和那个叛徒到达沈阳之前,把情报发出去,不然,沈阳的交通站就大祸临头了。

“我马上发报。”夏家河说。

夏家河发完电报,从里面出来,韩山东示意他到外面说话。两个人来到海边,才松了口气,幸亏把情报发走了,不然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遭遇不测。

两人坐在海滩上,看着远处的大海。

“大姑娘传来情报,说一个叫荒井的日本宪兵失踪了,正全城搜索。这件事虽然与我们无关,但最近风声紧,你还是要长点眼力见儿。”韩山东说。

“我还没来得及向组织汇报。”夏家河犹豫了一下说。“怎么,这件事真跟你有关?”韩山东一惊。

夏家河如实说了那天晚上事情的经过。韩山东有些生气,指着夏家河吼道:“胡闹!我要不说这事,你是不是还打算瞒下去?你还有点组织纪律性吗?”

“你放心,这件事我和王大花做得天衣无缝,目前只有你知我知,还有王大花知道。日本人再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荒井的尸首你是怎么处理的?”

夏家河看了一眼大海:“估计这时候,已经喂鲨鱼了。”

“你把他丢进海里了?”

夏家河点头。

“糊涂!”韩山东气得一跺脚,“海里藏不住死人,过个三天两日,荒井就能漂上来了。”

夏家河只好在心里暗自祈祷那个日本兵已经被鱼吃了。半晌,他岔开话题,说了王大花还想加入组织的事。韩山东坚决反对,理由是,她男人是叛徒,大姑娘绝对不会让她进入组织的。

夏家河辩解,认为王大花毕竟给组织出了力,而且又有革命的主动性,这次她又杀了个小鬼子。所以,应该把她和唐全礼区别对待。

韩山东顾虑重重。组织不是大车店,谁想来都能来,对这种背景的人,就是要加入进来,考验期也要延长,考验得也要比别人更认真、更仔细。不过,韩山东也不得不承认,在电台这件事上,王大花立了功,比如这次,夏家河利用电台,救了沈阳交通站二三十个地下党员,保护了党组织的力量。

夜里,孙世奇很晚才回来,他显得很疲惫,脸色也不好看。王大花早等在那里,看孙世奇回来了,赶紧热好了饭菜端到饭桌上,看他脸色不太好,还开玩笑问是不是有谁得罪他了。

孙世奇叹息一声,说:“上面一句话,下面就得跑断腿。这不,有个日本兵丢了,害得我们满城里找,就连犄角旮旯都找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小日本真是,丢个人还让你们找。”王大花有些心虚。

“哦,对了,从现在查到的线索看,这个日本兵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桥立町市场附近的妓院。大姐,你在那周边卖鱼锅饼子,见没见过这个日本兵?”孙世奇说着,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王大花。

王大花接过看了眼,递回去,照片上正是被杀的那个日本兵:“这小鬼子长得就像个坏蛋样儿,死了活该。”

“这话可别乱说,让别人听见,你又得惹祸上身。”孙世奇瞪着王大花。

“我就在自己家里说说……”王大花讪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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