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墨,没有月光的夜晚,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海边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远处的大海像一块无比巨大的黑幕,将无边无际的天地遮盖得严严实实。海浪随着潮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和礁石,四周充斥着大海特有的咸腥。
已是深夜,为了避人耳目,王大花和夏家河不敢走大路,专门挑一些僻静的小路走,到处都是石头,路上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破平板车在石头上跳跃着,夏家河在前面拉着车,王大花在后面推着。他们摸黑来到靠近海边的一处悬崖边上,把一个麻袋卸下来,麻袋里装着那个日本兵,为了防止麻袋漂起来,他们在尸体上绑了石头。两个人把麻袋合力荡了几下,用力甩了出去,麻袋划了个弧线,沉沉地落进了大海里。夏家河从兜里掏出日本兵的手枪,要扔掉,王大花觉得有些可惜,夏家河看了看,也有些不舍,但他最后还是扔掉了,留在手里是祸害,必须扔掉。
王大花和夏家河回到仓库的时候,钢蛋已经睡着了。王大花给钢蛋掖了掖被子,这仓库里刚死了人,一想到这儿,一股阴冷气就在王大花的周身打转。她不敢让夏家河回去,又不想开口,夏家河看出了她的心思,自己提出留下来。王大花找了床被单,把仓库一分为二,她和钢蛋睡在床铺上,让夏家河在另一边的一块板子上将就一宿。夏家河看着王大花,眼里有了些怜意,王大花故意扔下脸子:“不许过来偷看,要是让我瞅着了,挖了你的眼珠子!”
王大花和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被单那边,一点声息也没有,王大花知道,夏家河应该也没睡着。两人无话,都在刻意憋着自己,王大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瞪瞪睡着的。
过了后半夜,外面起风了,乌云越来越浓重,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突然天上雷声滚滚,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雨随着滚滚的雷声,越下越大。王大花盖着被子,还是觉得寒意直逼,夏家河那边连个盖的也没有,应该更冷。王大花坐起来,点上油灯,翻找了一通,能盖在夏家河身上的,只有一件自己的碎花褂子。王大花犹豫了一下,还是擎着油灯,去被单的另一边,把碎花褂子盖在了蜷缩成一团的夏家河身上。
王大花刚要回去,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王大花回头,夏家河从木板上坐了起来,碎花褂子挂在他的身上,有些滑稽,王大花忍不住笑了一下。
夏家河被她的笑感染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大花。
“你老看我干啥?”王大花就身坐在旁边的板凳上。
“大花,你好久没有这样笑了,你笑起来才好看呢。”
“都老眉咔嚓眼了,有啥好看的?”王大花瞪了他一眼,装作生气地说。
“好看。”
“你就熊我吧。”
“我没熊你,是真好看。”
“我还不知道你,嘴里没句实话。”
“谁没实话了?”
“就你!从你当年去庄河县立中学念书开始,就对我没有一句实话了。我还知道那时候你就跟学校里的女学生整天凑在一块眉来眼去的。”
夏家河说,这些年一直在跟着共产党抗日,哪里有心思眉来眼去的?他是在哈尔滨上学的时候入的共产党,再以后又上了抗联。后来,组织上见他读过书,识文断字,就送他到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学习之后,又把他派回哈尔滨,潜伏了下来。在延安,他学会了拍电报。在哈尔滨干了几年,现在大连没有这样的人手,组织上才把他给派来了。
“组织上可真替你着想,还给你搭了个女人陪着来大连。”王大花嘲讽道。夏家河说他和江桂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是很单纯的同志加兄妹的关系。
王大花斜眼看着他,说:“谁信啊?天天黏糊在一起,中间肯定少不了事儿。”
夏家河听出来王大花话里的醋意,解释着:“事儿是有,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夏家河想了想,说:“认识江桂芬,纯属偶然。当时,她被两个日本兵欺负,恰好被我遇上了,然后我就救了她。”
“先是英雄救美,跟着就是洞房花烛夜,戏里都是这么安排的。”“你把我想坏了,在我心里,她只是一个妹妹。”
“说了谁信啊,哪个男人心里不装女人?不装女人的男人还叫爷们儿?虾爬子,你不会不是个男人吧你?”
夏家河看着王大花,说:“你说得没错,男人心里是装着女人,可我心里装着的不是她。”
“那是谁?”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拉倒。”
“你说!”
“那就是你!”
“我不信!”
……
“那我没办法了。”
“你那个桂芬还是贵妇的现在哪儿去了?”
“回……哈尔滨了。”
“真回去了?”王大花盯着夏家河。夏家河点了点头,打了个喷嚏,他怕惊着熟睡的钢蛋,还不忘捂上了嘴巴。
夏家河像是受了凉,王大花要给他做碗鱼汤,驱驱寒。夏家河起身拦着,被王大花硬生生地按回了木板上:“等着。”
夏家河坐了回去。
王大花开始生火做饭,夏家河身上披着王大花的碎花褂子,看着王大花忙碌。
王大花捅开了一直封着的炉子,热了锅,利落地爆上葱花,随后从一个口袋里抓出一把晒干了的黑鱼丁入锅,顿时一股香气弥漫开来,屋子里也有了暖和气儿。
王大花把鱼汤端到夏家河面前,夏家河接过,鼻子凑上去,有些陶醉地闻着鱼汤的味道。王大花的目光柔和起来:“趁热都喝了,连肉带汤,驱驱寒气出出汗。”
夏家河沿着碗沿喝起来,发出稀里呼噜的声响。王大花看着夏家河,眼神里就有了爱怜。
“你使劲儿喝,锅里还有,喝完了我再给你盛一碗。”王大花说。
喝完鱼汤,两个人都没有了睡意,拉拉扯扯聊了很多,一直到天亮。
天早晴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夏家河才意识到该走了。夏家河把手柄拿在手里,跟王大花告别。临走前,王大花说想要一把枪,枪能给她和钢蛋这孤儿寡母壮壮胆。话是这么说,其实王大花心里打着小九九,在她看来,有了枪,自己就算是有组织的人了。
“枪太危险了,要是叫小鬼子发现,没事也有事了。”夏家河说。
“要是不给,这东西你就别想带走!”王大花要抢夏家河手里的手柄。
夏家河躲开,敷衍地说:“回头我弄弄看。”
放走了夏家河,王大花刚关上院门,仓库里传来一阵哭声,王大花匆匆跑回来,见钢蛋睡眼惺忪地光脚站在地上,说:“娘,我怕……”
“有娘在,你怕啥呀?”王大花将钢蛋抱回床上。
“我梦见小鬼子光着腚掐我的脖子。”
“梦都是假的,别瞎寻思。”王大花安慰着钢蛋,不由得打量起仓库,一股阴冷的感觉传遍她的周身。
“这里面阴气太重,不能再在这里住了……”王大花不由想起了妹妹王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