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 晴热

今天的一切要从一个电话说起8:15分,一个夜光星形装饰塑料贴以3m/s匀速下落不偏不倚正中我的额头,伴随而来的是我家楼上的摇滚少年,按照惯例准时准点开始了每日一次的巡演。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微微的颤动感让还在睡梦中的我恍若置身于Mix,一层墙壁怎么能挡得住rocker的热情?头脑在这夜店氛围里不得不转醒,但身体还沉浸在温暖的被窝里。我抽出一只手把额头上粘着的星星弄掉,非常不高兴地把头埋在被窝,正准备依靠缺氧来抵抗音浪,重启一次睡眠,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无视三次,挂断一次,那边仍锲而不舍地继续拨打,逼得我不得不清醒几分,眯着眼睛扫到屏幕上,是“皇上”的来电。

我该想到,这么“固执”的电话只有我爸这固执老头才能打得出来。

带着极大怨气我接起电话,“喂爸你干吗呀,一大早的!”

那边劈头盖脸,“你怎么才接电话,干吗去了?这么多天没打电话,跑哪儿野去了?!”

我老爸是个非常奇怪的人,如果自己孩子几天没音讯或暂时失踪不接电话,按理说,正常的父母都会首先担心孩子的安危:是不是生病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但我老爸每次都担心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不好的男孩子,并纯情地被他的甜言蜜语欺骗,决定和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正如此时,当我将要搬家去跟小文合租的事告诉他,他在确认了小文是他认识的那个女性N次后,仍持怀疑态度地说:

“……你该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我忍不住挠墙,“你这么管我我哪敢交男朋友。”

“这话说得好像我不让你交男朋友似的,我是让你管好自己!我拦着了吗?!”

“对,是我不找,因为我不想找,我还没单身够呢我要单身到四十岁!”

代沟真是可怕,我赌气的一句顶嘴,老头子竟然以为是认真的。他的“气点”一向又低又奇怪,我早已习惯,从叛逆期开始,我们俩几乎都处于这种无法正常沟通的状态。慢慢地,正常交流反而成了异常……尤其是我还处于起床气中的今早,在经历半个小时的互相咆哮后,我们又以“夏露我们断绝父女关系”和“随便”为结尾,终止了这一次友好会谈。

自从进入二十七岁,我就开始频繁面对这样的问题。过年回家时父母亲戚总会或明或暗地催促,不常来往的朋友同事一碰面就问:“夏露啊,有没有男朋友呢?”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我担心,我从最初的毫不在意,到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前几天翻看小账本时,惊奇地发现二十七岁的上半年,我竟然随了十一份礼金,其中八份是老同学的结婚礼金,三份是老同学孩子的满月酒礼金。

我捧着账本,简直头皮发麻。不知不觉中,随礼竟然已经随到下一辈身上了!我开始隐隐意识到,恋爱结婚即将成为我人生计划上的头等大事……而在有了这个念头后,我发现生活中原本无关紧要的事,现在也能引起我对自己感情问题的思考与担忧。小文告诉我,这应该是一种“危机感”。

比如现在——

隔壁张太站在我家门口,看着我蓬乱着头发面色铁青的模样,眼中立马熟练地露出“好萝卜就要烂在地里了”的神色。我正担心她又要借此事唠叨说教,好在她只是想要我帮忙照顾新到的狗狗。

张太是职业家庭主妇,孩子外出上学后,平时的工作就是照顾老公以及每天早晨准时遛一只叫“张豆花”的狗,剩余时间的最大爱好是给邻居做媒加讲授女性幸福心理学,此学科的特点就是:教材中所有事例均来自本人。

搬来的三年,秉承“用事实说话”的张太,将她和张先生的幸福婚姻生活片段如数家珍般的告诉给我,即使我们谈话内容与这个并不相符,她也会采用插叙、倒叙、比喻等多种形式加入其中,比如:

——今天路过超市我看到鸡蛋一块九一斤诶!

——哎呀好便宜的呀,我家张先生最喜欢吃鸡蛋的呀!还记得他二十岁上大学的时候……

——朝鲜第三次核试验,引来多国谴责,国际形势最近很紧张啊!——天呀太可怕了呀!那种试验一定会有辐射,我得告诉我家张先生小心一点的呀!你是不知道,我家张先生最喜欢吃韩国泡菜,你说这个人的口味是不是……

就这样,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张先生对张太太的确格外好,三十年的老夫妻,和乐融融,张太太的确有讲女性幸福心理学的资本。何况她并不是显摆炫耀——她真的是热心。

有人说那些总是秀恩爱的人是越缺什么才会越显摆什么,我觉得不尽然。“幸福”这种东西像是在碗里装水,有时候一些人的幸福太多,是会溢出来的,自己管都管不住,就像张太。三年来,每一个我无精打采上班的早晨,她都在穿着熨烫整洁的衣裙遛狗散步,五十多岁的人,手上没有一点干活的痕迹。就算她不给我讲故事,我也知道她一定过得很幸福。

我看着豆花新娶的媳妇,这只叫“小甜甜”的张家新成员在撕烂了一卷纸碰倒花瓶还险些将我家遥控器吞了下去后,正在“吧唧吧唧”喝奶,不由叹了口气。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个随意的名字,这名字背后充满了夫妻情趣。张太是上海人,张先生是北京人,一个吃甜豆花,一个吃咸豆花。这种地域差异导致两人不仅无法妥协,而且极其鄙视对方的口味。这对模范夫妻结婚几十年最大的矛盾就是“咸甜豆花”之争,打从二十几岁结婚开始,到两人年近六十,再到现在,张太仍乐此不疲地在狗狗名字上捍卫自己的主权。

我想,如果小区里有什么和睦家庭大赛,那模范夫妻终生奖一定颁给张家夫妇,模范宠物夫妻奖一定非“甜豆花”莫属。

瞧,一墙之隔,隔壁是成双双对的,而我却孤零零的。

三年前,我和前任分手,离开家乡来到北京,住到张太隔壁。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新恋情,我空空地住进来时,本以为会留下一些属于这里的回忆,可是这平平淡淡、浑浑噩噩又庸庸碌碌的三年,只装了满满满满的孤寂。当我离开时关上门的那一刻,这房子仍空荡如我刚住进来的时候。

我仍记得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下班后每一个漫长而完整的夜晚都是独自度过。我总是喜欢在窗边坐很久,像个偷窥狂一样,看着对面的幢幢高楼。我经常会想,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好像除了我每个人都很充实、很快乐、有人陪伴?他们是怎么找到那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的呢?

正当我沉浸在思绪中时,“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甜甜把两个前爪搭上床,露出脑袋看着我,嘴上还残留着白白的奶渍。

我转过脸,轻轻摸着它的大耳朵,它很开心地眯起眼,一脸享受。“连你也有伴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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