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
以前别人问我“年代的共同记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我想,比如当你们看到“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时,心里大多都是用唱的,而不是用读的。我想这个就叫做“年代的共同记忆”。
有一天,我从网上看到一张老图片,看到一个小孩脚上穿着一种白色布鞋,鞋底是绿色的,鞋带系成标准的蝴蝶结。突然想起那是一种在九几年的时候,满大街小孩都穿的鞋子。后来经常躺在床上,我会突然想起九十年代,感觉什么记忆都没有,但是又觉得是所有记忆的开始。
1990年刚开始的时候,我猜我的世界应该是一片黑暗的,因为那时我还在妈妈肚子里。只是不知道当时我有没有为了即将出生而兴奋不已,不过照我的性格,应该是不会高兴别人没经过我同意就让我出生的。
不知道是否这股不羁让我妈感到了压力,所以她早产了。我来到世上,什么都没做,就被送进了保温箱 33天;我也没得罪谁,却被计划生育小组罚了七万块。这个数字,让我感到愤怒,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只值七万块。
我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很潮地上了幼儿园。老师三年里教会了我些什么,我几乎全没印象,只记得一个很黑的小朋友,每天告诉我她今天又用了黑妹牙膏,她说因为她外婆说她也是个黑妹。在幼儿园毕业那年,我穿着塑胶凉鞋,拉着手风琴告别了我亲爱的幼儿园老师。她曾经在午休的时候,命令一直咳嗽的我不准咳出声来,这让幼小的我非常为难。为难之余,我照咳。她也曾经给过我很多大红花,而且都是粘在脸上的。
1995年的时候,我站在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里,让保姆擦干身上最后一滴小水珠,然后打死不肯穿内裤就要出去看电视。保姆总是趁我看恐龙战队看得入神的时候,为我悄悄套上内裤。恐龙战队重重复复地讲述了一个情节好几十上百集,每集都会在一个人来人往的街道,突然出现一个外来生物,外来生物看到地球人,感觉很生气,然后弄死几个路人甲乙丙丁。接着就是五个穿着紧身衣,戴着类似摩托车头盔的战士出现,他们就此展开了一场战斗。无论那怪物长得如何,身高多少,什么血型,哪个星座,最后都会被恐龙战队打败。而胜利的他们,也总是突然消失,深藏功与名。我张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又赢了。紧接着,我会继续看奥特曼。到最后,同样的,张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奥特曼也赢了。
1996年的时候,我开始和楼上的邻居鸡翅敏玩。鸡翅敏大我好几岁,但是智商与我不相上下。我们每天吃饱饭,看完该看的各种儿童片,确定正义又一次击败了邪恶,地球已经恢复了和平的时候,就会心满意足地下楼,去到小卖部,买放在玻璃罐里两毛钱一颗的圆圆的西瓜泡泡糖,然后和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看他们在地上拍卡片。那时都是圣斗士卡,鸡翅敏为了一张星矢,每天奋战到全身泥土,两手乌黑。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他终于成功了。他拿着星矢卡欢呼雀跃,而输掉了星矢卡的那个小朋友,竟然差点哭了出来。
再后来,鸡翅敏将星矢卡五块钱卖给了别人。他抓着五块钱这样一笔巨款,和我紧张地走进小卖部,一人买了一个奥特曼的面具,还剩下一块钱。我们把面具别在脑后,去吃豆腐花,阿姨从一个铁桶里用铝瓢舀出两碗,撒了点白糖在上面,豆腐花在手里像果冻一样颤抖。我们相视而笑,觉得很满足。
1997年暑假,《东方之珠》已经响彻了大街小巷,我在路边玩着含羞草,被爸爸叫了起来。他要带我去参加入学考试。
考官说:“你能写四个带口字的字吗?”
我点点头,写下了“啊,啊,啊,啊”。
考官摇了摇头,说:“写不一样的。”
于是我把四个“啊”字写得一个比一个大。
考官再摇头,说写四个不一样的字。我才恍然大悟,写下了“啊,吗,啦,呢”。考官阿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让我做了一些算术题,确定我智力正常后,很客套地夸了我聪明。就这样,我进了那所小学。
上小学前夜,妈妈帮我削好铅笔,放进铁制的文具盒。第二天早上,妈妈牵着我去上小学,我内心有点恐惧,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一节课四十分钟有多长?”妈妈说:“你一直想着它下课,它就很长很长;你高高兴兴听老师讲话,它就很短很短。”
我是怎样跟小朋友说第一句话,写下第一个字,跟着老师念第一个拼音,都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年放学,我总是喜欢坐在单双杠上,看远处的老人在草坪上拾取掉落的木棉花。老师说,里面有棉,可以回去塞枕头。于是我一直以为,那些长在高高的树上的,就是棉花。
1998年,我站在队列里,听着台上一个激情四射的阿姨讲述着红领巾的来历:“先辈们用鲜血,染成了红领巾。 ”我满脑子都是先辈们割开一个手指,把血一直往布上滴。一个漂亮的高年级姐姐,为我戴上了人生的第一条红领巾,我们互相敬礼。
后来世界杯来了,每天同学们就跟着乱吼“GOGOGO,哦列哦列哦列”。我总感觉那是我们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世界杯这种杯,也以为全世界只有一个前锋,叫罗纳尔多。后来巴西队在决赛输了,我和小伙伴们,都有一种淡淡的遗憾。
1999年,我已经去了上海,在一个“阿拉都是上海银”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坐在姐姐旁边,看她看《将爱情进行到底》,片尾曲《等你爱我》在那年的普及程度不亚于《最炫民族风》。那年还有一首歌也很火,叫做《七子之歌》。一个黑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电视上没日没夜地唱着。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原来除了香港,还有一个叫澳门的地方也回归了。
1999年的 12月 31日,我和家人在外面,路上有很多成群结队的年轻人。那天的最后几分钟,大家已经开始高呼千禧年快乐,也有人高喊着:“九十年代过去啦!”而我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天空中闪出来的礼花,照亮了半边夜幕,却并不知道千禧年是什么,也不知道人生中第一个十年,就这样悄然离去。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天夜里悄然离去的,是一个成为了我们的标签,而我们却又不熟悉的一整个九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