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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翻遍小蘑菇坟挑水胡同,找不出第二个比崔大离更贪嘴的人。他问吴师傅要来六个血淋淋的狗蛋子儿,放上葱、姜、蒜炒成一大盘,成了他的下酒菜。
黑狗惨失卵蛋,胯下狗鞭虽然还在,却似一根蔫头耷脑的细草绳,往日雄风丧尽。以前别的野狗和家狗都怕它,如今却是别的狗追在它屁股后头咬。小孩们用棍子、石子打它,它也不敢龇牙,见了人便逃开。可以说是人见了人打,狗见了狗咬,到处挨欺负。它白天不敢出来,夜里才去倒脏土的筐中找东西吃,一天到晚东躲西藏,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身上的毛都快掉没了。挑水胡同的邻居大都认为黑狗落得如此下场是活该,近年刚搬来的住户并不知道以往的经过,以为它只是一条可怜兮兮的野狗,没有人拿它当回事儿。
后来三姥姥搬到小蘑菇坟挑水胡同,老太太看见黑狗可怜,经常把剩饭剩菜留给它吃。大杂院儿前边几家住户搬进来的年头也不多,并不知道黑狗几年前的恶行,左邻右舍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民间俗传“白眼儿狼记仇不记恩”,今天跟崔大离出去,我无意当中看见黑狗躲在脏土筐后边盯着他,目光中全是恨意。看来黑狗对崔大离的仇恨已经在它心中生了根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恶犬去势,好比猛虎失其爪牙,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如今已然是穷途末路,挑水胡同的猫见了它都敢上前挠它一爪子,它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仍然觉得心里发毛,话说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睁开眼看看四周,月光从西屋后窗投进来,可以看到门关得好好的,除了我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也感觉不到有别的东西。我侧过头来想接着睡觉,却发觉有个人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边。西屋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屋顶上有房梁屋檩,裱糊了顶棚,顶棚落地一丈有余,此人站在墙角,月光下一脸的绿毛,头部几乎与屋顶平齐,如同半夜出来吃人的夜叉。
我以为我看错了,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人啊,瞪起眼来再看,却见怪脸下是空墙,看不到身子。我不由自主想到二哥门前埋的死孩子,心底立即涌起一股寒意:“死孩子不是让黑狗叼走了吗?为什么又找我来了?你拜佛进了玉皇庙——走错门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