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含热泪,默默无语。她根本没动摊在桌上的一沓钱币,孤独地转身离去。因为她没觉得谁亏欠自己什么,为了他都是她甘心情愿,她不需要任何补偿。爱他是自己的选择,离开他同样是自己的选择,离开他正是最好地去爱。
她返回县城的翻砂厂,给他寄去了最后一次生活费,然后相亲,然后远嫁到偏僻的村庄。她真的应了村里人恶毒的诅咒,成了一枚可有可无的断尾,一位遗失了过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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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当她离婚回到村里,除了身边的孩子,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长久地伫立在倾颓的牛棚前,忽然就想起了有他的那些鲜活如昨的日子。她撇下孩子,疯了一般狂奔到田野里去,泪水被风吹到耳朵里,她听到自己湿重的哭泣。她想起她的誓言,抓住几棵断肠草拼命塞进嘴巴里,和着泪,和着血,狂野地嚼着,咽着,恨不能肝肠寸断,死上个百次千回。
她早已明了,自己是一颗流星,十二年前就已经飞出了他的星系。她离他越来越远,终将在无数个光年之外陨落。只是当她在星空下苏醒过来,她才知道那断肠草是一个多么虚妄的传说,她又记起了他的疑问,此时此刻她无法判定心中希望哪个是真。她活了,她还要他在心中活着。她决计去有他的都市,远远地,不打扰他,只嗅着他的气息,到老,到死。
她真的在街道上谋到了清洁工的差事,为了能天天看到他,她专门求人换到了医院的街区。二十二年,她躲在树荫下看着他早来晚归,看着他出国留学,看着他夫妻恩爱,看着他生儿育女,看着他志得意满,看着他一步步攀升到院长的位置。她为他高兴,每有他的好消息,她都会彻夜不眠。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当年她的付出多么英明,她的离开有着多么伟大的意义。暗夜里,她的笑容就像是露水中一枝安静的百合。
而她的生命,正一寸一寸无可挽回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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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又把自己的眼睛映在了他的眼睛里,看那枯槁如灰的一张脸,她后悔莫及,狠狠地扭过头去。她知道自己真的要走了,为何不能留给他青春的美丽?
她无情地说,是我远离了你,抛下你一个穷学生。我是罪有应得,我不值得你可怜。你走吧,就当我们从不认识。而在她的心里,血正一滴一滴穿透薄薄的心壁。她感知他颤抖的手,就像是临近赶考那年,他在草丛中狂热地揽住了她的腰,接下来的深情之吻令她窒息。在痴迷中他们撕扯着,恨不能将对方吮吸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在即将爆发的时刻,她清醒过来,羞赧地说,我迟早是你的人啊,等你考上了大学,我要你吹着喇叭八抬大轿来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