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连记(8)

从1968年秋到1970年秋。我们在学生连整整度过了两年时光。对于我们来说,部队的生活像是一个港湾,有多少惊涛恶浪都暂时被阻挡在港湾之外,学生连时而也会有一些波澜,但大抵都不会使我们有被倾覆的威胁。只是在快要离队之前的几个月,一场叫做“双清”的运动突然袭来,港湾里一时间也真的是云飞涛走,换了一幅气象。

所谓“双清”,一是“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一是“清理阶级队伍”。这个任务,其实还是北京市有关方面和我们所在学校交付的,我们虽然人在部队,所属的关系并没有脱离学校。团里派来了工作组,由一位年轻英俊的赵副营长负责,他和指导员的年纪都不如我们之间许多人大,但是,他们所具有的特殊身份,使他们在我们面前很有威严。

刚开始还没觉出什么,闲散一点的时候,他们还随便和我们什么人说说笑笑,后来,我就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有意回避我们中的某些人。班、排干部在频繁地开会,领受任务回来后,说话渐渐已有所指,大家吃喝拉撒全在一起,可是,你仍然能感到正处于布置妥当的严密监视。

我不幸又成了一个重点。在不指名地批判中,我被称作是少数有严重问题、至今未交代的人中的一个,我甚至至今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掌握了什么问题,于是陷入了极大的恐慌。我猜想莫非又是哪位同窗在外地出了事,交代出我们一起有“攻击和分裂无产阶级司令部”的言论,若就是有,也犯不上此时来搞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我们早有此类或更严重的纪录。很有可能这是一个阶段性的政策变化,一方面是有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的任务需要,另一面是对一些人问题的深浅不放心,还要保持高度警惕。在运动逐渐升温的时候,我们曾被命徒步走到位于宣化的师部,参加了一个交代政策的大会,会上当场宣布抓捕了一个什么人,以显示“顽抗到底”的下场。

一切似乎都还处在斗争前奏的阶段,大批人的分配就开始了,人们的斗志一下便松懈下来,忙着告诉家人,整理行装,吃告别酒。这时还传来过一个噩耗,某地一学生连乘坐的一辆卡车,在高高兴兴去某处参加告别活动的路上失事了—一根斜倒下来的电线杆迎面砍死了许多人。大家对此的反应是必须尽快离去。

学校派来了专人—两名军宣队员,将我和另几个人(一个是前面提到的前校“革委会”的常委李君,一个是政教系的周君,还有一个是体育系患精神病而有“反动思想”的曹君)押回去继续审查。我们的起点是学校,终点还是学校,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处,但是,两年部队的生活经历却并没有归于零,正像本文一开始所描述的,无论岁月的尘烟如何掩埋,在我们自身的生命成长中,总能找到它的历历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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