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连记(6)

我们住进本团特务连的营房里,朝南一排低矮的土坯房是我们各排的住处,东西两边还有几间房分别是连部和伙房,四周都是水田,离附近的村庄有一段距离,任何一个走近这里的人,都会立即进入我们的视线。

实在说,在这长城以北的地方种稻田的活儿很苦,我们要育秧、挑秧、插秧和一遍遍薅秧,直至水稻成熟,割秧、脱谷、打场,大家整天泡在泥水里,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痛,碰上冷天,寒风吹过,沾满泥巴的腿上,会绽开一个个小口子,疼如刀刺,有人只好用胶布贴上,两条腿就像布满了白色的鳞片。

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学生连的大学生们已经被证明能承受部队的生产任务了,他们年龄一般比正规部队战士稍大,又有了吃苦的精神,干起活来似乎还更能胜任。风吹日晒,一个个皮肤黑了,身体似乎也壮了,学生连的人穿着破旧的黄军装,有的剃了光头,休息日里,三三两两走在县城街上,还成了当时涿鹿县的一道景观。

这样的学生连战士怎么不可爱?师部决定召开大学生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意在表彰一批先进分子,当时我也被抽去写典型材料。听说邓小平的一个女儿在这个师的另一团,师部想让她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代表发言,报到上头却未获通过。也大约是这种直接接触和相处的关系,部队对这些学生的态度总体上是欣赏、宽容和亲切的。有一次,我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吹起紧急集合号,号声显得很不寻常,大家顾不得洗去腿上的稀泥,往连部跑来,好家伙,却原来是65军的傅军长亲自来看我们大家了,这可是难得见到的大首长,忘记了当时他都讲了些什么,只记得这个胖乎乎、笑嘻嘻的首长很是和气,一再叫大学生们往前坐,这件事让大家兴奋了许久。

部队在当地设有生产股,具体管理现场生产活动,有一位副团长,一直亲自督导,对学生连也严格管理,一丝不苟。有一段时间因为调整营房,我们暂借附近村庄的老乡房子住,一天干活下来,疲惫不堪,晚饭后,夜色已深,都收拾着准备就寝,集合号却响起来了,原来是通知到营部去看电影《地道战》。《地道战》何止看了五六次,大家实在不愿意去,无奈“军令如山”,只好整队前去。偏偏一等再等,拷贝就是送不到,也不知是谁作了决定:今天不看了,等通知。刚回到住处要睡下,集合号又响了,说是片子到了,还是要去看,有人便恨恨地说,这不是折腾人吗,枪毙了我也不去。这时天又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于是,有人去找朱连长求情,朱连长实在有点心疼大家,同意不愿去的就不去了。次日一早,队伍到了地头,只见副团长先已到了,黑沉着脸,命令朱连长出列,问他为何晚上看电影学生连不到。朱连长知道辩解无用,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挨了好一通训。

我们不知道在这里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虽然看上去大家相当安定,实则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快些出去,终究这里缺少自由。不断有消息传来说快要分配走人了,每一次连队都要抓“活思想”,要大家批判临时观点,树立牢固的“扎根一辈子”的思想。如果是上山下乡,“扎根一辈子”犹有可说,在部队怎么能“扎根一辈子”呢?何况,不久连陈指导员也调走了,去军部的医院去做协理员,朱连长好像是复员回家了。连里又来了一个新的指导员,很年轻,比较活跃,过年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从老家来了,就住在连部,爱开玩笑的大学生在他的房门前贴上对联,道是:“近战夜战敢于刺刀见红,苦干实干生产成果累累。”这相当于现今的荤段子,大家看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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