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与历史写作——金安平访谈(6)

另外,《孟子》中的一些史实也相对比较可靠,一来孟子是孔子子嗣的弟子的弟子,再一个他们隔的时代也不远,所以我引用了一些《孟子》互相对照,比如《史记》中有一些矛盾的地方,我会用《孟子》来比照。

《单读》:这样的历史写作,和国外主流的历史研究是很不一样的吧?他们会严格遵循史料,每一句话都有出处,每个观点都按逻辑来。

金安平:其实相去也不远,因为我大部分是征引刘宝楠的《论语正义》,再就是《左传》。《左传》的年代记载相对可靠,《左传》最后记载孔子公元前484-479年周游列国完毕回到鲁国,跟《论语》里的记载可以互相对照。

另外就是上海博物馆馆藏的战国楚竹简中,最近发表的其中有八篇提到孔子,差不多都是对话,跟季康子的对话,或者是孔子与子贡谈鲁邦大旱的事,这些也都是《左传》、《论语》中有记载的。我非常喜欢做这一类考据的事情,突然有出土文献作为佐证,我会觉得是一种惊喜,也会更加有把握。

《单读》:最近这几年,中国突然兴起历史热,很多人开始关注历史、研究历史,而且不再满足于过去那种戏说历史的态度。您怎么看?

金安平:有一种说法是,因为中国没有严肃的宗教,所以一遇到问题,很容易就到历史、到家庭中去寻找原因和答案。虽然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可是家族的亲情依然在,我在国外感受特别强烈,华人家族、血缘中的那种牵绊特别强,这也是一种历史的维系和传承。再有,就像我和史景迁先生这样,受到很多人的恩待,一些只上过一学期的学生,可能会数十年地记得你,师生间的这种感情,对中国人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是一种天生的情感。

《单读》:中国的传统就在这里面。

金安平:对,我觉得传统是在这里。所以回到刚才孔子的问题,我觉得好像回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一样。对一般人来讲,孔子讲的“礼”并不好懂,但它已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不像西方一样,“礼”不只是一种礼貌、礼节,它有一种非常深的涵义在里面,它不只是一种道德,更是一种人和人之间恰当关系潜移默化的传承,将人的性情和社会的规则结合在一起,非常好。而且这就像孔子说的“述而不作”,它是我们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而不是做出来给谁看。

为什么孔子的思想历千年而不衰?当然经过了很多演变,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它已经变成血脉中的一种东西。中国的思想一贯如此,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它都讲究一个“自然”,从来不强加于人。我觉得这是孔子的聪明之处,他的学说,他创造的这套人类早期文化,这种做人做事的模式,是从人的内心深挖出来的。后来的孟子跟荀子也是一样,尤其是荀子。我非常喜欢荀子的,但我现在不能讲荀子,一讲起荀子就没完。但无论如何,他们从人的内心催生出一个世俗社会(secular soci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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