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台湾,对红枣独有的馥郁隽永芳香,有一种奇特的依恋与向往,朦胧中感到北国的旷达与旖旎,在齿颊之间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台湾本地不产大红枣,而戒严时期又禁止大陆的“匪货”输入,因此,奇货可居,价值高昂。一般市场上买不到,只在高档的南北干货店有售,据说是“香港货”,正式报关入口的。天知道,香港哪一座山上有枣林,哪一棵树上产红枣?不过,小时对香港的印象也是极模糊的,甚至以为金华火腿也是香港特产。所以,香港也会让我幼小的心灵联想到悠长而浓郁的芳香,对了,有点像一串串乳白的夜来香,优雅地、袅娜地、缓缓地步入迷蒙的历史想象。
母亲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做些面食点心,镶上两颗红枣。不多不少,总是两颗,不会错的。过年蒸花式馒头,把面团扭两下,像打辫子一样,左右留下凹槽,正好各塞一颗红枣。端午节包粽子,淘一大盆糯米,做一大锅豆沙,还准备了一海碗红枣。包豆沙粽,先洒下米,铺匀,大团大团的豆沙往里塞,一般是豆沙比米多。包红枣粽就完全不同了,粽叶里铺满了米,用手指抠个小坑,戒慎戒惧,放下一颗红枣,在象牙白的糯米堆中,枣子的暗红色发着幽光,像一颗红宝石那么矜贵。轻轻铺上米,再铺一层米,再铺一层,都快满了,才抠第二个小坑,放下第二颗红宝石。母亲的动作庄严肃穆,就像祭司致祭一样,敬告天地神明,奉上两颗红枣。
如此吃到的红枣,当然令人回味,齿颊留香到下一个节庆。中秋吃月饼,家里不做,到铺子去买。豆沙、莲蓉、五仁、火腿,都不稀奇,只等着那一盒枣泥饼。整块月饼,满满的馅都是枣泥,咬下去柔柔腻腻,像丝绒一般滑润,像蜂蜜一样芳芬,却又滋味永长,像一场温馨的梦。
去国三十年,好像把那梦忘了。直到这几年,住在香港,回国频繁,在点心铺里又见到枣泥饼,勾起童时回忆。七八年前在杭州采芝斋吃到一种柔腻的枣泥饼,口感甚好,一下子就回到童时甜美的滋味。可惜没多久,再去就不做了,只剩一种枣泥麻饼,吃起来像夹了泥沙一般。到苏州采芝斋老店,也只能买到这种口感像豆沙的麻饼。
倒是有朋友从北京来,带了一斤稻香村的枣泥酥饼,味道纯正,令人回味。之后,每次去北京,总要去买点,回味童年的梦境。可是,每次的味道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味蕾时常变化,还是稻香村分店太多,品质管治有问题。所幸从去年起,在北京发现一种翻毛枣泥酥饼,口感与香味与童时记忆相符,好吃极了。为了保留我童年甜美记忆,浅尝辄止,不敢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