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天我就问,选什么花呢,他说,鸢尾吧,我便买了六株。那天好太阳,先生进来,看见花,说是蛮好、蛮好—瞧见花,他总会定睛一看,默默惊异—随即取出一本灰蓝封面的硬装笔记本送给我,掀开首页,便是这首四言诗—
亡麟绝笔 尼父此心
奠麟奋笔 小子此悃
前叩名山 后礼其人
得枝桂角 渡河留馨
取湮眸白 取显汗青
幸甚至哉 歌以咏诚
我不懂古文,他便用国语一句一句念下来,再回到起首,用上海话解释古字和用典。那些年,他正在恢复写作的猖狂中,自称“二度青春”,一篇接一篇,文思泉涌,“如种之茁”。其时,我俩居定纽约五年了,何曾想今后会还乡,更料不到先生的暮年会有乌镇的晚晴小筑—诗作读毕,便是以下这行字:
丙寅二月十四日,予满甲子,海外孤露,唯丹卿置酒相祝。
木心来信的抬头,每称我“丹卿”,偶或也用“佛耳”,是他给我的绰号—那是我与先生顶开心的时光,老小无猜,“海外孤露”。两年后,1989年,木心开讲世界文学史,又二十三年,木心死,“予满甲子”,《文学回忆录》出版了。
此刻这本笔记薄就在电脑边,没办法,写到这里,我只好掩面痛哭。
2013年12月15日—28日写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