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的另一种可能(8)

我检点了近百年来的作家,鲁迅、林语堂、梁启超,还有很多文学大家,包括散文诗歌在语言上很美的、极致的,包括莫言等—我当时有一种感受:“没有一人可臻此境。”

你能感到那种博大。他不是将博大表现为博大,他是化浓为淡,化繁为简,举重若轻,变得清澈、透明、干净,然后表述他想表达的意境和思想。他的语言之干净,恐怕不仅跟他的现代诗、古典诗涵养有关,我的深切感受是,还跟他的洞察力,对社会、历史、宗教、文学、宗教、美学、哲学,甚至对地理、对人文、对民俗的洞察相关。洞察透了,表述时才能直达目的,直奔底蕴。

《文学回忆录》,先是丹青先生寄来若干章节,后来又寄了整本《文学回忆录》。我看了,非常感慨。那时我正在连续出差,一路带着,兴致勃勃地看。好看!爱不释手!它这么地富有个性,可以说,现在能够读到的文学史,无论是中国文学史还是外国文学史,无论是本国作家的还是译本,凡是能买到的,我都读了,但没有见到一种文学史是这样的写法。它真正回归了个性,回归了极强的主观意识,回归了我们春秋时期才有的那样一种士的情怀、风范、风骨。

那种举重若轻,那种纵横开合,那种谑笑。你看他谈日本文学,没有几页纸,就把日本文学谈得这么透彻、见底。这个透彻见底,跟我刚才讲的“化浓化淡”、“看着很浅,但一竿子捅不到底”的感受,是一样的。他谈中国的文学,他谈欧洲的文学,甚至他谈宗教,那真是随手拈来,谈得这么潇洒。他怎么可能读了这么多?!如果他不把这些汪洋恣肆般的作品都读了,他怎么能谈得这么随意、这么有洞察性?几句话,直达底蕴。

他不是一个史学家、文学史家在谈文学,他是一个诗人、一个散文家、一个小说家、一个文学家,他同时又是一个思想者、一个哲学家,对宗教有透彻的了解。他以这样一种宏观视野,精致地谈论他认为值得谈论的中外文学,谈得这么透彻。在这种透彻里,我感受到木心先生对文学的博大的爱愿,还有他的责任感。木心曾经说,他要通过文学“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我的感受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把中国汉语救出来。看看我们今天的汉语,看看我们今天的文学,看看现在真正有担当精神的作家、批评家、教授,是陷入怎样一种尴尬和忧虑?

我跟很多朋友讲,产生一个伟大的作家、伟大的文学,跟两个层面直接有关系:一是有成熟的、强大的知识分子阶层。所谓知识分子,陈寅恪先生的理念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们想一想,看一看,现在还有这样成熟的、强大的知识分子阶层吗?独立人格、自由精神,还在吗?第二,还要有整个民族的族群,辉煌的人格的大美,集体的、大美的土壤,才能产生优秀的作品。历史上是有的,春秋战国,清末明初,也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抗日战争时期,我们有过中华民族集体人格的大美,在这三个时期,产生多少优秀的作家、多少文学的形式和文学作品!有人说,《文学回忆录》有魏晋风采,不完全是,准确地讲:是春秋风范。为什么讲是春秋风范呢?春秋风范是什么呢?那种自由,那种汪洋恣肆,那种博大精深,那种随意,那种无限的想象力。看看老子、庄子,那些经书的作者,还有民间遗留的野本,我们感受到的那种神采,那种飘逸,那种风采,在《文学回忆录》中,大家可以细心地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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