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的另一种可能(6)

但是张爱玲不大像前面所说的轻的语言,她看起来很轻,其实也很重,张爱玲有很多重口味的东西。所以,怎么安放这个作家?文学史修史的观念要变化,尺度要重新来定,而不是以往文学史所定的几个框框条条。

木心先生的创作,我读过一些散文。《羊城晚报》记者发表时,删掉了好几段比较长的。一段是跟20世纪中国作家的比较,给删了,认为报纸读者不需要知道这些;另外一段是关于木心先生的俳句分析,也删了,他认为太专业。

木心先生的俳句,我非常喜欢 “水边新簇小芦苇 青蛙刚开始叫 那种早晨”,“村鸡午啼 白粉墙下堆着枯秸 三树桃花盛开”,“使你快乐的不是你原先想的那个人”,“雨还在下 全是杨柳”……作者的主观完全退了,消失了,它有乐府民歌和古诗十九首的清新味道,我非常喜欢。因此我觉得木心先生的创作—我在接受访谈时也反复强调—在语言、文体方面确实是可讨论的。

那么,他如果进入文学史,是在哪个观念层面上进入?我不知道,我没有深入研究,需要修史的人研究。实际上,我们的文学史有空地方的,还很多—就像学校里分房子,说别着急,这里还有—这个空的地方,是不是可以放进去?这是文学史家要考虑的。

而文学史的研究,要结束太宏大的东西,要从思想史的层面落实到文体史的层面,而从文体史的层面,要落实到小说史、诗歌史。小说史要研究叙事学,它是针对诗歌而言的;要研究文体学,它是针对影视作品而言的;它要研究主题学,那是针对纪实文学而言的。最后,如何纳入文学史体系?我觉得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就讲这些,谢谢大家!陇菲:张柠先生说他是一个狩猎者,我这一生基本上是个闯入者。在座都是文学院的学生和老师,我原来是学音乐的,对文学没有研究。张柠老师一直在谈文学、文学—刚才在教师休息室和孙郁老师讲了一个概念:“文章。”我想,应该恢复中国古典“文章”的概念。什么叫“文章”呢?“文”大家都很清楚,“章”是章华、文采。木心先生说,所有的创造者,都有文采。

伟大数学家豪尔曼?外尔(Hermann Weyl)的《对称》,是他告别学术生涯时写的一本很薄的书,非常精彩。马克思的《拿破仑第三政变记》,也是如此。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凡有创造性的人,都有文采?中国古人不讲“文学”,“文学小道也”,中国人讲“文章”。所有学问,都要有文章,没有文章的学问,作者没有创造力;有文章的人,无论他是搞自然科学,搞社会科学,还是搞政治,他是有创造力的。

为什么?木心先生有个说法,叫“三观”—首先要有宇宙观,然后要有世界观,最后要有人生观—两千年前,有个伟大的史学家叫司马迁,讲了三句话:“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所谓“究天人之际”,相当于对自然宇宙的胸襟;“通古今之变”,相当于广阔的史学视野;“成一家之言”,就是说出前人没有说出的话,发明别人没有发明的道理。这个“成一家之言”,不是靠道理流传,是靠文采流传。有些歪理,靠文采也能流传至今,比如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没有道理,七十三、八十四不去的人,多的是,可是这句话有文采,顺口就流传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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