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十月,凌子风执导的电影《边城》摄制完成,内部试映前吴素乐得到邀请,她叫了辆出租车接张兆和同去。当张兆和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放映厅时,大家站起来向她热烈鼓掌。影片开始的镜头,是沈从文在书桌前,这是一九八三年八月在沈从文家里拍摄的。后来凌子风获第五届金鸡奖最佳导演奖,影片在第九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获评委会荣誉奖。
很难说沈从文会完全满意这部影片,他直到去世也没有看过,张兆和说:“剧本结尾他不同意,说不是他的。”但从小说改编成电影,这件事总算有人做成了,而且大致尊重原作,他会得到不少安慰。对自己的作品改成电影,他有自己的想象,在这几年里,他认认真真思考过,如果拍电影,应该是什么样的。
有一种说法,著名导演桑弧在一九四七年就将《边城》改编成了电影剧本。一九五〇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版的《文艺报》第二卷第三期第二十七页“文艺动态”中,有一条这样的消息:“文学名著《边城》、《水浒传》、《腐蚀》将先后由上海文华影片公司制成电影。《边城》系沈从文原著,三年前由桑弧改编成电影剧本,最近又经师陀重新编写,近期即开拍。”何以会出现这么一条“动态”,难以解释;至于“开拍”,那自然更是不可能有下文的事。
一九五二年香港励力出版社出版了根据《边城》改编的电影剧本《翠翠》,编者姓名不详,这个剧本和桑弧、师陀的本子是否有关也不得而知。这一年香港长城电影公司拍摄了严峻执导的黑白片《翠翠》,次年公映,颇受欢迎。
沈从文一九八〇年八月谈到过这部香港早期电影,不以为然。他说:“若依旧照五三年香港方面摄制的办法,尽管女主角是当时第一等名角,处理方法不对头,所以由我从照片看来,只觉得十分好笑。从扮相看,年大了些。主要错误是看不懂作品,把人物景色全安排错了。”(26;136)
一九八〇年初,上海电影制片厂徐昌霖通过徐盈转致沈从文信,希望拍摄《边城》,因此而触发了沈从文对电影的考虑。在此后的多次沟通中,双方很难达成一致。沈从文想象中的电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不应该是什么样子,有很多零星表述,其中在九月致徐盈信中,说得集中而具体:朋友汪曾祺曾说过,求《边城》电影上得到成功,纯粹用现实主义方法恐不易见功,或许应照伊文思拍《雾》的手法,镜头必须采用一种新格调,不必侧重在故事的现实性。应分当作抒情诗的安排,把一条沅水几十个大大小小码头的情景作背景,在不同气候下热闹和寂寞交替加以反映。一切作为女主角半现实半空想的印象式的重现。因为本人年龄是在半成熟的心境情绪中,对当前和未来的憧憬中进展的。而且作品的时间性极重要,是在辛亥后袁世凯称帝前,大小军阀还未形成,地方比较安定的总环境下进行的。所以不会有什么(绝不宜加入什么)军民矛盾打闹噱头发生。即涉及所谓土娼和商人关系,也是比较古典的。商人也即平民,长年在驿路上奔走,只是手边多有几个活用钱,此外和船夫通相差不多。决不会是什么吃得胖胖的都市大老板形象。掌码头的船总,在当地得人信仰敬重,身份职务一切居于调解地位,绝不是什么把头或特权阶级,这一点也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