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国博物馆协会北方委员集会,沈从文撰文《收拾残破—文物保卫一种看法》,指出:“与其向他方面作无效呼吁,不如从本身加以注意,看看是不是还可作点事。”他倡议“在能力范围内,当前可做的”几件事是:一、故宫博物院的改造设计;二、专科以上文物馆的设立;三、文化史或美术史图录的编印;四、扩大省县市博物馆,注重地方性文物与民俗工艺品收集。文章最后说:“题目是‘收拾残破’,私意从此作起会为国家带来一回真正的‘文艺复兴’!这个文艺复兴不是为装点任何强权政治而有,却是人民有用心智,高尚情操,和辛苦勤劳三者结合为富饶人类生命得到合式发展时一点保证,一种象征!”(31;293—298)
紧接着,十月又写《关于北平特种手工艺展览会一点意见》,重申“作点事”的意义:“联想起目前的悲剧现实,承认或拒绝,都似乎无补于事。然而下一代命运,我们如果还敢希望比这一代发展得能稍稍合理,就应当相信,目下究竟还可以为他们作点事。这种新的努力,很明显是将逐渐丰饶民族历史情感,使‘现代文化’与‘古典文明’重新溶接,旧有的光辉复燃于更新创造中。直接影响到艺术,决不下于文学革命。间接影响到社会,由于爱,广泛浸润于政治哲学或实际生活,民族命运亦必转入一种新机……”(31;303—304)
沈从文工作的一个重心,到这个时候已经显示出来了:由艺术与文化的理想出发,落实到了历史文物方面的具体事情。这种“转向”,带着强烈的紧迫感: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十月,致远在法国的凌叔华的信中说:“为中博在云南丽江收集的东西,也丰富惊人。……具地方性特种美术品,将更能引起各方面注意,也易与现代接触。我想如果在三年后还有机会来为美术现代化运动作点事,十年后一定还可把许多有地方性工艺品,使之与现代工艺重新接触。惟照目下情形说来,我们是否还能活三年,可看不准!”“北平也许会毁到近一二年内战炮火中,即不毁,地方文物也一天一天散失,什么都留不住。……最作孽的无过于故宫,什么事都不作,只养下一些职员办公!木器家具除登记后搁着下来,竟若毫无用处,陈列室却用一专室放西洋钟!丝织物有上千种不注意,许多都在你们住平那个时候随意卖了,现在却还有一个房子陈列郎士宁艾蒙的大马。真是作孽子!”(18;512—513)
如此出语,可见文物方面的种种现状令沈从文忧心到什么程度。但责人无用,就自己力所能及来“作点事”。
秋、冬期间,沈从文为北大博物馆专修科讲授“陶瓷史”,编写了课程计划《中国陶瓷三十课》。讲课过程中,深感迫切需要陶瓷工艺史方面的教学参考书,于是自己动手撰写《中国陶瓷史》。同一时期,他开始撰写《漆工艺问题》,留下三种不完整手稿。
文物方面的状况虽然“残破”,犹可“收拾”,还能够“作点事”;而另一种工作—文学,要面对的现实,则更加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