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4)

立在岸上使人有点愉快又有点发愁,一点点的帆船,一缕拖在水边同天边的黑烟,太阳把海水装饰得金碧富丽,若是没有太阳,海水便碧沉沉地像深刻得多了。我尽会无聊想起许多古人的词句来,什么“过尽千帆皆不是”什么“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自己想想也会好笑,这些上了霉的梅酱,会在这样伟大的海边想出,亦可见我的酸气。我平时爱读读诗,爱看画,爱欣赏各种艺术品。但那些艺术品只能让关在城市中,成年见不到一块稍完整的天地的人看。他们正需要一些最高的艺术来引诱他们自然的怀抱中来。可是已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却不想那些东西了。

海边的孩子们在捡活的蚌螺,我也下到水里去,他们见到一个陌生的人来,装束又同他们不同,于是都围绕着出神的看。我同他们玩熟了,他们送了我许多螺壳同蚌壳,又问我住在哪里。

我指着我的住房给他们看,他们都觉得奇怪,似乎说:“你这样一个远方人怎么会住得这么近。”其实有点说不通,我既然来了,当然可以住在这海边。他们老看着我,问我的鞋子怎么会通花的,小大衣的领子怎么会这样做法,还有许多不能回答的问题要我回答。我只好说:“这是南方文明的都市中(可是我马上想起他们实在不懂什么叫做‘文明的都市’因为这些孩子们并不曾读过教育部审定的小学教科书)的一种作兴、一种时髦,我这双鞋子同这件大衣已老早不时兴了。可是你们用不到去知道它们。它们对你们是没有益处,为什么老看着我?转过脸去看大海,海的教育胜过一切教育。你们这些明亮眼睛;希望它们永远不要见到所谓文明。”他们都四散去捡螺蚌去了。赶走了他们,我又觉得太寂寞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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