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序 不可不信缘(1)

王 道

据说晚年的张充和尤其信缘,无论是对于自身的经历,还是对于前来采访者,她总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巧合点,似乎冥冥之中,有些事是注定的。这或许源于她的戏曲之路的影响,或是对命运不可捉摸之处的联想。不过,对着眼前这一堆张充和的早期作品,我似乎有很多种解释,但最能获得自己肯定的还是缘分。

第一次是摸索着找到九如巷张家,后来,一次次进入张家“听课”,成为“旁听生”。有一次,就着茶点,不经意间听周孝华奶奶说起张家姐妹的生活往事:一天,允和得意地宣布,她的文章上《中央日报》了。在这之前,允和很多文章已经刊登在《苏州明报》上了。她的性格就是这么直接,有什么都表现在外面。说到这里,周孝华奶奶说,其实四姐充和也写了很多文章,老早报纸上也用过不少,但充和似乎不大在乎,不大宣扬的。周孝华奶奶说,充和的文章她是读过一些的,写得很朴实,有点小哲理,可惜现在都很难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说,如果能收集齐了出个集子就太好了,心里却很忐忑,到哪里去找呢?连张家都找不到了。周奶奶给的一条线索提醒了我,说五十年代初,卞之琳来苏州时借住张家,当时就是她安排卞之琳住在张充和原来房间的,考虑的原因不言而喻了。当时,卞之琳在房间里找到了张充和的一些旧稿,后来带去美国给了张充和。卞之琳所带去的是否有张充和旧时的文学作品,不得而知,从后来看,他的确收集了不少张充和早期发表的文章,还手抄给了张充和。这在黄裳的回忆文章《珠还记幸》,以及《海外华人作家散文选》(木令耆主编)里都有佐证。

一九八二年六月九日,张充和从海外给黄裳回信一封,其中提到:“前几日(一周前)之琳寄来您手抄《黑》。这个笔名再也想不出如何起的,内容似曾相识,可值不得您家亲为手抄。之琳真是好事之徒……”

此前的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卞之琳曾给黄裳来信,叙及当年九月香港《八方》杂志刊登了张充和两篇“少作”,是他手抄后转去的。“一九三七年秋冬间我刚到成都,从大学图书馆的旧报副刊上,抄录下她这样的散文二三十篇,她是知道的。去年在她家里谈起,我回国后找找,只仅存这两篇,纸破字残……她当年在靳以编的《文丛》第一期上还有一篇《黑》,忘记了署名什么,你如能在上海什么图书馆找到此刊,把这篇短文复制一份寄给我看看,就非常感谢了。”(黄裳《珠还记幸》)

就这个线索,我找到了一九三七年的《文丛》,还真找到了那篇《黑》,与巴金的《家》、萧乾的《梦之谷》、何其芳的《七日诗抄》等编辑在一起,署名为“陆敏”。张充和的母亲叫陆英,其笔名想必是随母姓,至于敏字,也可能是就手取的。后来这篇《黑》还被收录在了《海外华人作家散文选》里,提供者正是卞之琳,为此主编木令耆还对卞表达谢意。

“历久不衰的钟情,珍惜对方的文字留痕,千方百计地搜寻并张罗印出;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永不会忘记,值得咀嚼千百遍的温馨记忆永远留在心底。这一切,都在淡淡的言语中隐隐约约地透漏出来了。”这是黄裳对于卞之琳收集和发表张充和早期旧作的点评,寥寥几句写尽了两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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