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两个上午读Steven Best和Douglas Kellner的《后现代理论—批判的质疑》(Postmodern Theory: Critical Interrogations,原为MacMillan于1991年出版,中文本为朱元鸿等所译,台北:巨流出版公司,1994)。顺手记几点感想如下,也许杂乱无章。
一、现代的历史终结了吗?这是一个重要的判断,如果终结了,那么,对于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批判,即拥有全部的、不言自明的正当性。但是,如果它还没有终结甚至刚刚开始,那么,所谓“现代性批判”就要有一定限度,不能用现代西方国家的标准来截长续短。特别是在中国,对于当下社会状况如何判断,真是个大问题。我总觉得,从1895年以来中国的现代化过程,即观念上“从天下到万国”、制度上“从专制到民主”、文化上“接受普遍文明而守护特殊文化”,虽然造成传统中国社会同一性瓦解,出现了(1)传统的与现代的、(2)西方的与东方的、(3)中心都市的与边缘农村的落差、交错和纠缠,但是,这里的问题相当复杂,绝不能在一个简单的价值和意义上去讨论,更不能简单地拿时髦的“现代性批判”来分析。由于这一“现代”过程仍在一直蔓延,可以说,至今仍是未完成的“现代过程”,所以,困难的问题是,1989以后的中国,关于“现代性”问题应当如何正确的理解和评价?
一些零星思考,姑且先记在这里:断层与落差—前现代/现代/
后现代的重叠—史华兹所谓“追寻富强”的强国梦之延续,对中国当下思想的影响—对抗西方中心主义与重振东方儒教文化圈,是一回事吗?
二、九十年代中国的现状与思想界,既有众声喧哗的表面,也有沉默不语的底层—中国现在未必完全受制于全球资本,尽管加入关贸总协定,加入世界银行与货币体制,但是,中国国家力量仍然强大:政府介入与国营大中企业之先天优势,原先垄断性的国家经济造成的权力与金钱的交易,政治威权体制下的缺乏法律、公正与理性—九十年代,以市场化与商品化为表象的种种变化,实质上受制于政治权力与意识形态的控制出现的奇怪现象:理性不但没有成为权力,而是权力代替了理性,精神尚未成为普世价值,普世的精神已成为嘲讽的对象,世界性与统一性被“大中国”的特殊性狂热所拒斥—“现代性”只是发生,却还未成主流,就已经被批判着,真是一幅奇怪的风景—很多人的一个错觉是:意识形态的控制部分通过大众传媒与教育进行复制与产生影响,但人们却已经觉得意识形态与政府行为不再发生本质的作用,纷纷归咎于全球资本和市场经济—于是,表面上众声喧哗:广东、上海、北京,自由主义vs文化保守主义vs新左派vs老左派。但是透视现实,却发现真正公共空间的匮乏与制度保障的缺乏(新闻出版的垄断性,与被包装成市场的政治意识形态),一切仍在政治控制之下。
三、中国之外:文明冲突,还是政治冲突?南斯拉夫之科索沃与波黑,马来西亚之马哈蒂尔与新加坡之李光耀,朝鲜与古巴,伊朗与伊拉克。政治意识形态差异,有时候被学者转释为民族宗教差异,当然,可能由于经济利益冲突而导致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凸显,造成了以个别文化对抗全球文明的表象,其实,这或许只是一个政治和制度的时间差。目前中国以及一些后发地区,后现代的担忧尚未成为现实,理性、自由、民主、法律、公正这些普遍价值并未取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在相当广泛的区域内,它尚需现代的启蒙,可是,它已经被后现代理论批判得羞羞答答,政治民主制度问题尚未解决,但是它已经被看成是宗教、民族、文化的冲突,使得政治家可以借用“民族”与“文化”来缘饰“政治”和“经济”,而民族、文化却往往是专制最好的挡箭牌。
(1998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