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力避免毫无意义地提及玛丽·安·埃文斯28,然而一位叫大卫·罗比的聪明读者提到,艾略特的卡素朋在写一本叫《世界神话索引大全》的书。作为一名标准读者,我不得不接受这和我的小说的联系。文本加上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让任何一位富有素养的读者找到这一联系。这不无道理。不如读者聪明的经验作者就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同样的,我给小说起名《傅科摆》,是因为书名提到的钟摆是由利昂·傅科发明的。如果这件仪器是本·富兰克林发明的,我的书名就会是《富兰克林摆》。这一回,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会有人从书名联想到米歇尔·福柯:我书中的人物对各式类比特别敏感,而福柯写过关于相似典范的文章。作为一位经验作者,我不希望我的书名会产生这样一种可能的联系。它听起来像是一个玩笑,而且是一个不太高明的玩笑。但是利昂发明的钟摆是我的故事的重要角色,因此也就决定了我的书名,所以我希望我的标准读者不会肤浅地将它和米歇尔联系起来。我错了—很多聪明的读者都这么做了。文本就在那儿。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应该为这样一个肤浅的玩笑负责;也许这个玩笑并不那么肤浅。我不知道。到如今,这整桩事都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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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再来考虑另外一种情形—也许我扮演着一个标准读者的角色,研究文本太认真,已经忘记了自己作为作者的最初意图—我想我有权利去拒绝接受一个曲里拐弯、没有道理的诠释,就像任何其他人一样。
海伦娜·科斯楚科维奇在把《玫瑰的名字》(精彩地)翻译成俄文之前,曾写过一篇长篇评论文章 。29在文章中,她提到艾米尔·昂利奥(Emile Henriot)写的一本叫《布拉迪斯拉发的玫瑰》(1946)的书,该书的情节围绕着猎寻一本神秘的手稿,并以一座图书馆毁于一场大火结束。故事发生在布拉格,而我小说的开头也提到了布拉格。再有,我小说的一位图书馆员名叫贝伦加(Berengar),而昂利奥书中有一位图书馆员叫伯恩加特(Berngard)。
我从未读过昂利奥的小说,在此之前也没意识到它的存在。我读过对我小说的多种诠释,有的评论家找出一些我心知肚明的用典或出处, 比如说,《玫瑰的名字》里的阿德索和威廉两人之间的叙事关系是以托马斯·曼《浮士德博士》中的塞里纳斯·采特勃洛姆和阿德里安·莱韦屈恩两个人物为模型的 。30他们如此巧妙地发现了我如此巧妙地埋伏在书中(特意要让他们顺藤摸瓜去找到)的细节,这让我非常高兴。还有的读者跟我提过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文献,他们把我想得那么满腹经纶,会去引用那些文献,这也让我开心。(最近一位研究中世纪的年轻学者告诉我,卡西奥多罗斯 31在公元6世纪提到过一位双目失明的图书馆员。)我还读到过一些批评分析论文,论文作者发现了影响我的小说的一些文献著作,我在写作时并没有去多想,但我年轻时毫无疑问读过那些书。很明显,我是在无意识中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例如,我的朋友乔尔乔·切利打赌我很久以前一定读过象征主义作家季米特里·梅列茨科夫斯基的小说,而我意识到他说的没错。
撇开我是作者这个事实不提,作为一名普通读者,我认为海伦娜·科斯楚科维奇的论点没有意义,也证明不了什么。寻找一本神秘的手稿、大火烧毁一座图书馆,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文学创作传统主题,我可以举出许多其他书也用这样的主题。布拉格在小说开端是有提到过,但如果提到的不是布拉格,而是布达佩斯,结果是一样的。布拉格在故事发展中并非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