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哀嚎地说:“我那个才是悲哀。我高一时被选进仪队,我是把头发往上竖尖、鞋里垫针包才想办法挤进去。我们那时仪队一定要选长得正的身材好的。但钟晓萍呢,她是我上届的仪队队长,据说她高一一进去就被钦点跳级当队长。那三年整个仪队就是看她一个人的表演。真的,那个场面是你们现今无法想象,当时在台中,什么省运、国际邀请赛,连职棒开打那几年……重大场面都是我们中女仪队负责开幕。那不是电子媒体特写特效的年代。非常像古代紫禁城皇帝校阅三军,当时的省主席是谢东闵,小小的站在司令台上,你就看到千军万马层层列阵,各校的青春男孩女孩穿着仪队制服,金扣系带肩章流苏,全部挑选过的这些挺挺的骏马,不,年轻男女,就烘托着一个钟晓萍。她独自出列走到阅兵台下,抽出腰刀刷刷刷刷舞出一片银花,光凭她一个人就让那烈日下原来贫瘠苦闷的年代,整个熠熠发光。整个场面鸦雀无声,看她(真是美!真是俊!真是标致!)挺拔帅气地在那耍刀,咻咻咻咻,然后她把刀平举,另一手叉腰一百八十度转向我们。刀上举,简单喊一身:‘齐步!’我们才像骡马牲口从梦呓中醒来。鼓号乐队的节奏成背景音,我们和身边其他同龄平凡的年轻身体挨挤成一个整体,才开始举枪像道具,群众演员一个动作按照一个动作……只有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那一届的仪队队长才真可怜,按说能当选一整年级的队长绝对也是人中翘楚。但我记得钟晓萍高三那年有一个交接仪式,就是上一任的旦角要把那魔术棒交给下一任的旦角。从前的传统是老鸟作一场表演,把指挥刀交接给新队长后,就是新人主秀了。但那一年特别怪,全校围观这场仪式,所有人都为了争睹钟晓萍的告别秀,整个设计像摇滚巨星的演唱会,钟晓萍足足应观众(那可是如痴如醉,外校的全挤进来,大家喊着偶像的名字)要求表演了三个小时,然后交接仪式草草五分钟结束。没有人记得新的仪队队长叫什么名字。我们后来聊起,都喊那继位的叫‘真不幸’……”
“那是我自二十出头之后,好久没有这样抓耳挠腮,无从趋近一个抽象的、极限的美,无从坐标,没有身世或和其他的身边人小规模遭遇战的戏剧性。“真的,林志玲、侯佩岑、什么翁滋蔓……都只是甜美、清新……如果钟晓萍在场,她们哪能叫美女。钟晓萍就像天狼星,她挂那儿,你看着夜空,会说,噢,那是天狼星和其他的星星……”我终于生气了(因为我列举作为参数的几个年轻时对我亦如神仙姐姐的美人儿名字,全被她的钟晓萍轻蔑扫成庸脂俗粉):“操他妈的那你说的这个钟晓萍,现在在哪里?”
KTV包厢中,H的美丽的脸像营火暗了些,分不出是哀伤还是时光迢迢女孩嫉妒阴暗的情感:“这些年来,我不止十次百次了,上网Google搜寻这个名字,但真的很邪门,一笔资料也没有。她完全从人间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