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KTV的包厢里,话题不知为何兜到“钟晓萍”这个人身上。H算是我历来哥们儿的马子中数一数二的美人,鹰钩鼻,杏形两眼漆黑带电,主要是骄傲、自信、善讥诮(每当我们这群废材陷溺在一种沥青般的自恋感伤时,她那张鹰科美丽带杀气的脸便会从烟雾中浮现,冒出几句禅师般嘲笑我们的话),倒是第一次听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谈少女时光的、巨大到难以修复的挫伤:
“那个钟晓萍噢……我真恨死她了……不止是我,我敢说我们那个年代,上下各三年,所有台中女中的女孩全恨她。天啊她的存在就像神仙下凡,我们在十六七岁时不幸目睹了那个神迹,从此你就被核辐射给烧融了。日后我慢慢发育,不管哪个阶段,有多少人告诉你哇你有多美,你是正妹……我全部不信,那像是那个年纪就被照妖镜照过了,我看着镜子里像油渍小鸡的自己:是丑八怪!你是丑八怪!”
“等等,嫂子你太夸张,你在说的是张曼玉吗?张柏芝吗?范冰冰吗?喂你是大美女。”
“哎唷,那些人,我承认是真的美,可是美得像有个皮囊水壶器皿装水,你描述得出那个美的大致轮廓。但钟晓萍不是,她是仙女,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描述她的美。无法用人间的形容词,如果她从你身边走过,你只会觉得一片神光笼罩,充满感激和自惭形秽……”
“你想想,我低她一届,我们上三届,下三届,你去问问那年代台中女中毕业的,不,整个台中的女校,什么晓明啦、明道啦、台中商专啦……除了‘钟晓萍’,谁记得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可以和‘美女’连在一块?”
“大扯了吧?你们又讲不出个样貌,我根本无从想象。”
“是真的,我们现在回头看当年的王祖贤、关之琳吧、刘嘉玲吧——就别提现在荧幕上不知中元普渡拜拜完忘了收回去满眼乱跑的那些歪瓜劣枣——很多时候我们仍讶异惊叹,真美,冒着光雾仙气,青春无敌,但那都是有一个特点突出,有个性,有一个‘美女’的昆虫学系谱分类。可是譬如说,今天有一部电影,导演是谁不知道,剧本是谁不知道,电影公司制作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片名叫作《褒姒》,电影海报就写着:‘钟晓萍主演’——你就会完全信服。她就是这么美。”
“真的,”一旁的C幽幽地说,恰好她也是低H两届台中女中的,“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我进中女的那年,钟晓萍刚毕业,可是她像是神兽经过的土地,寸草不生,一片枯荒。我们往下那几届,讲到传奇美女还是钟晓萍这三个字,整个女校每年总该会出那两三个拔尖美人儿,但真的全给盖住了。我记得那年我和几个女孩儿,在台中一中外头育才街那吃冰—那个地方,在那个年代的台中,就像现在的信义区,全中部五县市最秀异的花样少女,像一个隐形的争妍斗艳的伸展台,最美丽的女孩都会在那出现,天顶雷电交错,草原水泽边毛色喷光的斑马、梅花鹿、蹬羚……全挺着身架在那晃游—突然有低声惊呼,‘那是钟晓萍!’她那时已是大学女生了,从对街走过去,真的不夸张,我们这一排,整条街的男孩女孩,全像电影里停格静止不动,好像绿灯也没有敢动去走过马路。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她走过去。那真的像耶稣一身白袍凌波走过水面,你只想掉眼泪,真的好美,好美,像一只凤凰悠慢飞过一群鸡鸭挨挤的农场上空,我猜她也习惯了总是这么被所有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