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3)

“线,丝的。”

“谢谢。”张雨荷很高兴,因为在监狱会“道谢”的人,基本没有。

“今晚,你大概睡不好了。”邹今图说。

“为什么?”

“因为你从回到监舍,就没有坐下,一直站着。可见你是‘饱’到弯不下腰。”

这话,让邹今图说准了。熄灯后,最爱说话的易风竹也钻进了被窝,监舍黑了,静了。张雨荷脱去外面的衣裤,准备躺下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就躺不下去。全身有如铅灌铜铸,胸口似乎还有个千斤顶顶着。体内有一种翻江倒海的预感,平静的海面上,风暴即将来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管是呕吐,还是腹痛,都不能有响动,更不能被人察觉。易风竹若察觉,肯定会这样大喊:“快来看呀!张雨荷是撑死的。”太丢人了!别说传出去丢人,自己想着就丢人。进了监狱,如同进入一条黑暗的隧道,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光明。因其黑暗,人会变得格外坚定;因其孤寂,人会变得特别顽强。坚定地活过来,顽强地活下去,直至熬到出狱的一天。张雨荷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坚定和顽强,而让自己没想到是舌头可能让自己活不下去,一顿饭有可能结果自己的性命,太可耻了,怎么想都可耻,难怪有人说:嘴巴,才是人的一生痛苦的渊薮。

所幸正值夏日,犯人都有蚊帐,有的蚊帐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有的蚊帐是监狱发的。带的与发的,一眼就能识别出来。家里带的:白,色白;细,布细;大,个大。监狱发的,黄,色黄;粗,布粗;小,个小。监狱的蚊帐,坏处是不通风,好处是你脱光了,别人也看不见。张雨荷从家里带来的蚊帐大得吓人,根本无法悬挂。邓梅让刑满就业队缝纫组的人,拆了重缝,尺寸完全按照犯人铺位的尺寸来做。当张雨荷看到小而丑的蚊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夜深了。

张雨荷坐在蚊帐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极想躺下,试了试,不行,根本不行。别说是躺下,就是弯弯腰、低低头,那一肚子“好吃的”,就像一股股岩浆,喷薄欲出,势不可挡,她甚至觉得“岩浆”已经冲到喉咙,进入口腔。只要一张嘴,火山顷刻爆发!肚子滚圆,涨得像个打足了气的气球随时可以升空,爆炸。人们说:犯人过日子,是用“天”来计算。今夜,张雨荷是用“秒”来计算了。她什么也不想,也不敢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秘诀就是不想它。平素还能听见守夜女囚的说话,这个夜晚,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突然,有个影子一闪而过,蚊帐微微一动,是风,是人?还是阴间的小鬼来索命勾魂,带她去地狱?借着监舍外昏黄的灯光,见一只手伸进蚊帐,她想叫唤,真的有鬼了么?接着,张雨荷惊愕不已:伸进来的手指捏着一支丝线,白色的—这是她在厕所里送给邹今图的东西。是她,是邹今图。她用这种方法,“通报”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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