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从不过问丈夫的药铺,一月下来挣了多少钱,半句也不打听。因为识字,金氏能整日看书,《红楼梦》翻了无数遍。也写字,每日两页小楷。若有戏班到县城唱戏,那是一定要去的,什么《王二姐思夫》呀,《杜十娘》呀,场场不误。很多戏的剧情来自《醒世恒言》、《警世通言》,她太熟悉了。这些书在娘家就都看了的,尤其喜欢看好角儿的表演。像王二姐思夫之时和杜十娘跳江之前的大段唱腔,实在是好,听了还想听。邹开远知道自己女人是兰心蕙质,冰雪肚肠,便也放手让她去听。一次邹开远多喝了酒,趁着酒劲,用一根筷子敲着酒杯的杯沿儿,一手按住金氏肩膀,说:“你能给我唱一段‘思夫’吗?”
金氏嗔道:“我是妻子,不是戏子。”以后的金氏也还是看戏,但热情大减。这件小事,让邹开远看到妻子性格里冷静的一面。
金氏善女红。说起来,也是家传,自幼就勤习刺绣,衣服,围裙,荷包,鞋垫都可以绣出图案来,图案以花朵、飞禽和几何图案为主,样子都娇柔可爱。有一次,邹开远看到她绣的一块门帘,深蓝土布上是一对飞翔的白凤凰,那张开的翅膀就像眼前有空气荡漾其间。丈夫感慨地问:“你是仙女下凡吗?”春华之后,跟在后面的是秋实。一日,金氏呕吐得一塌糊涂,人顿时软了下来,白净的脸变得蜡黄,有时几乎走不动路,身上像没了骨头。问医后得知:有喜了。告诉丈夫,邹开远兴奋得成了一个孩子,围着院子转了几个圈子,两只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接着,就开始在这座小县城里转悠,酒馆,茶馆,布店,肉铺,干果杂货店,理发馆,都转悠到了。最后,往县城中央的交叉路口一站,尽情感受到近似春风般轻柔、又近乎秋阳般的温暖。回到家里,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给你找个丫头,好好伺候你。”
挑个小丫头或选个老妈子,还不容易?偏偏碰上这个心高气傲的金氏,就难了。
来了一个,初试还行。干了不足一月,就打发了,嫌手脚太笨,端一碗粥,死掐着碗沿儿,指甲盖儿都“掐”进粥里了。
又来一个,也是干了没多久,嫌脑子发“木”,夫人问一句,张着大嘴,两眼朝天,半天不答。于是,又打发了。
再来一个,还算满意,不笨也不傻。正待“转正”,却发现脾气太大。一次,把汤面做咸了,金氏说了一句,这就不行了,跺脚又撅嘴,弄得金氏反去哄她。于是,再次打发。
事情大概就是需要绕来绕去,才有着落。一个年轻的女子出现了,据说她来自很远的地方—自称叫六九,即“留久”之意。金氏把她留下,改字不改音,叫留玖。
留玖生得水灵,凤眼,薄唇,两道剑眉斜插鬓角,给人一种灵巧、自信,甚至带着几分凌厉的感觉,学啥都快。一副好身子骨,身轻如燕,走起路来像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金氏不让她干粗活,就搁在身边当个贴身丫头使唤,陪自己打发时光。初来,以为留玖会觉得日久生厌,偷着出去玩玩,谁知她非但寸步不离,还常常给她揉腿捶背,一个时辰下来,额头上连个汗珠也无。这更让金氏把她当成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