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安城的市井男女来说,人生里最不能错过的热闹有三桩,一是春日去大慈恩寺旁听高僧俗讲,二是元宵在西市街头掺和胡人踏歌,三是随时到县衙门口围观人间奇案。尤其是这第三桩,因为可遇而不可求,更是分外要紧。若能赶上什么毒杀亲夫、残虐前子的人伦惨剧,那便足以充当一生一世的谈资,便是发白牙松之时,也能拍着大腿跟后生们感叹:“你是没赶上永徽年间的那次毒妇游街哟!”
这个“哟”字,自然要说得回肠荡气,就如记忆里那一去不复返的大好时光。
因此,咸亨元年的春末夏初,当长安县的一次泼皮争产渐渐演变成带有香艳色彩的人命大案,又陆续拉扯进了几位刚刚入选的官家人时,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了。
这一日,晨鼓刚刚响起,长安县县衙门前的空地上就有人开始探头探脑,待得红日初升,附近里坊的闲人已三五成群地聚拢了过来,没过多久,住得远些的好汉们也陆续赶到,连小贩们都闻风而至,在渐成气候的人群里高声兜售着刚刚收来的胡饼和浆水。
等到太阳爬上了衙门前那棵老槐树的枝头,这里已是人头攒动,除了满脸兴奋的各路闲人,居然还有不少看上去极为体面的人物——那打扮低调、言谈文雅的,多半是昨日才拿到告身的新晋官员;那装束利索、神色倨傲的,自然是给贵人办差的管事。他们的到来,不但让县衙前围观群众的档次陡然上升,连带着附近几个酒楼靠窗雅室的费用也水涨船高,视线最好的几间已涨到了五千钱一间,而且还在持续攀升。
离县衙最近的薛记酒铺里,掌柜抬头看了看座无虚席的大堂,低头又看了看柜台下钱盒里那些闪闪发亮的金饼金块,眼睛已眯成了两条缝。
他的头顶上一阵脚步声响,几个闲汉笑嘻嘻地走下楼梯,围拢在柜台前,领头的抬手便丢了块金灿灿的东西进来。
掌柜低头一看,半边眉头顿时挑得老高。闲汉低声笑道:“这是最后一间了,某掂量着得有二两,成色也好,足足抵得一万钱,掌柜是夹一半下来,还是待会儿让我家兄弟过来装钱?”
掌柜毫不犹豫拿起夹子,瞧准地方一用力,金饼齐齐整整断成两半:“四郎挑一块去!”
领头的闲汉哈哈一笑,眼珠在两块金子间滴溜溜转了七八个来回,才貌似随意地抓了一块:“掌柜果然痛快,下回再有这样的活计,一定记得叫上咱们兄弟!”
掌柜苦笑着点头:“这还用四郎吩咐?就只是不晓得再有是哪年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