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一位女友,为了结婚辞掉了公务员的职务,去当了北漂撰稿人,靠写书和电视专题片的解说文字过日子。问她,北来之后,生活有所不惯吗?她以一贯的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说,北京甚好,朋友多,机会多,要看的书也找得全,只有一样,惜无艾草。没有艾草,怎么做青团呢?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在苏州,这会儿,寸把长的马兰头上市了,胭脂色的小水萝卜也上市了,挑菜来卖的姑苏菜农,青布裤脚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和露水,菜挑子上放着小捆小捆的梗子带粉紫色的红菜苔,菜苔上搁着更小捆的“草”,叶面是深灰绿,叶背有点泛白,遍披细绒毛。北地来的旅行者认为是茼蒿,拿起来闻闻,也有药香,但香气和茼蒿迥然不同,问挑担菜农,这是啥。菜农就带着怜悯的神气说:“艾草的嫩头呀,连这也不认得,难道你的老家,端午门上都不挂艾草和蒲剑的?”“艾草长到1米长才好挂门上啊,嫩头采下来有何用?”“做青团呀。”菜农的脸上,怜悯的神色更浓了。
清明前后,老苏州都要做几笼屉青团的,因为上海那边的亲友就要回来扫墓了。很奇怪,大约是因为上海更加寸土寸金的缘故,也可能因为苏州早成了上海人短途踏青的后花园的缘故,几十万故去的上海人是葬在苏州的,清明节既要祭扫,上海人就会落脚苏州亲友的家中,开车上高速之前打电话来,说:“我已给你和三姆妈都带了南翔小笼包……请问艾草买来了吗,青团蒸上了吗?”
青团最好吃刚出笼屉晾凉的,这一寒食的风俗,往上溯源要到介子推时期。青团软润可爱,形同碧玉,那层皮子端的是有咬嚼有韧性,有青草香气,关键就是要用到艾草的汁水。买回来的艾草洗净,要在热石灰水里焯一下,去苦涩味,然后冲净叶面上的石灰水残留,加少许温水,搅碎挤汁,加入糯米粉中,趁热揉它个几百下,青团面皮就做好了。说到青团的馅,北方人可能会皱眉头,认为豆沙馅、枣泥馅都太甜腻,难消受,其实苏州人做青团从来都是甜咸都有的,咸馅青团可能更有苏州本土的风味,像马兰头香干青团、肉松蛋黄青团、开洋香菇青团等,皮子稍硬,存放时间长,可以做到六七岁的小孩拳头那么大,胃口小的苏州姑娘,手托一个可以逛足一整条观前街,连饭也省了。
艾草做的青团是黄灰绿色,而不是翠绿的,翠绿的青团要么是加了“亮蓝”色素做出来的“差品”,再也没有手工的趣味和敬意在里面,要么是极品。极品青团是采集泥胡菜或鼠曲草挤汁做出的,已经很少有人愿意费这个工夫了。我在苏州乡下踏青时,当地的采草人领我去看这两种草的样子,鼠曲草的茎叶柔软,叶子上的白茸如鼠耳之毛,一老,就开小黄花。家中有小孩因感风寒剧咳,用鼠曲草煎水就能化痰止咳,祛风寒。泥胡菜开花前整株草呈莲座状,气味有点像野菊花,开的花是非常“萌”的粉紫色。这两种草采回去,洗净焯熟沥干后,有一个过程是省不得的,就是放在盘子里待其发霉,发霉晒干后才会有独特的香味。乡人将其晒干储存,好像一种存储叶绿素的“霉干菜”。要用来做青团时,剁碎并在锅里和水煮开,一锅水就化成了春天的颜色——春节祭祖时,讲究点的人家也是要做上百个青团的。
青团之香,整个就是苏州的气息,软软糯糯,清淡却悠长。老苏州人说,从前,青团哪能用不锈钢笼屉来蒸。所有的糕团店都会赶在蒸青团之前换上新的竹笼屉,为的就是让青团沾上那新竹的清香。不上心少少许,滋味就差得老远了。
苏州的糕团店,处处是老茶壶,朴素的木头椅子,墙上挂着木雕窗,再加上从垂柳间透过的天光,江南的春日气息更为熏暖。卖青团的嫂子软款地用苏州味普通话说,再过十天就没青团卖啦,妹妹呀,要不要给你的家人带一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