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大昭寺门前瞎逛,考虑买一些有特色的藏饰。在递一块绿松石给卖家的时候,我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他,他惊奇地抬眼:“啊,啊,你的手……”我莫名其妙地摊开自己的手,正反检查了一遍问:“我的手怎么啦?”“你的手这么冰,现在夏天适合去捏酥油花。”卖家是一个藏族汉子,普通话说得不太顺溜,倒言简意赅。说完,他还朝着斜对面的大昭寺双手合十以示敬意。
大小昭寺都是没有酥油花可看的,只有每天早上前来朝拜敬佛的藏家人要么手持酥油壶,要么手捧大块的酥油到寺院的门口交给僧侣,炼成可供点灯的液态酥油。拉萨满大街都有卖酥油的店铺,鹅黄色的酥油,肥厚油腻的凝脂,让很多喝不惯酥油茶的人一看就摇头。
酥油花以白酥油为原料,辅之以矿物颜料精雕细琢而成,不光有单纯的鲜花造型,主要是以佛陀造像、佛教故事等为主题的手工雕塑。在藏族店家惊呼我的手冰凉之前,我曾听一个旅人说,以前供奉在佛前的酥油花是需要学习十至二十年,有一定级别的艺僧才可以去塑造的。捏塑一尊酥油花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一个月,几个月,甚至一年。在正月十五之前塑好以供佛。酥油遇热易化,常常是捏好了一半,刚开始的那部分已经化掉,或者手触摸久一点,酥油造型就变。这些艺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采来高山的冰块和雪水,一边捏酥油花一边将温度上升的手泡进刺骨的冰水中,浸冷后再捏,手热了再浸,如此反复。一个酥油花的造像捏完时有些艺僧的手已经被冻伤甚至冻残。因此,一些艺僧倾尽一生的心血和手艺也许只为塑出一尊酥油花。
听到这故事之前,我并未见过真正的酥油花,只觉得无论酥油花有多么精美绝伦,这项技艺是多么幽密通灵,单是那双在冰水中反复浸泡的手就让酥油花充满凄美——悲剧式的美感。在听到藏族店家说我的手适合捏酥油花后,我对酥油花更增添了一份好奇。听闻青海塔尔寺的酥油花堪称一绝,却不知在西藏哪个寺院可以有缘一睹酥油花?
后来的几天里,每每路遇卖酥油的档口或者酥油灯长明的佛殿,我就下意识地搓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冰凉,骨节明显,好像我当真怀揣了一个使命,却又遍寻不着入口。就连偏居山隅的哲蚌寺、远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也再无人提起酥油花,僧侣们各自诵经打坐。我懊恼地往返在肥腻的酥油中间,在吃藏餐时一碗接一碗地喝酥油茶。
离藏前一日,我们有大把空余的光阴。拉萨已无处可消磨,我们百无聊赖地走到冲赛康(市场名,位于八廓街附近)对面的寺院。寺院貌不惊人,免费入内,建筑陈旧,标记也不明显,仔细一看,门楣上写着“木如寺”,是如今西藏的印经院。走进寺里,藏族同胞三三两两地在楼上用藏语小声交谈,许多流浪猫把这里当作家,温顺地栖息在花台旁停靠的三轮车上。寺院的殿堂还有在修葺的痕迹:院子里不整齐地堆放着木料、泥沙……零乱的寺院平添了许多没落、破败感。
带着一份好奇,绕过几只慵懒的猫,我走进木如寺的大殿中。两个诵经的僧侣丝毫不理会突然闯入的来客。殿堂平实无奇,我却津津有味地按佛礼从左到右绕过殿堂,仿佛神的牵引——赫然间,我看到了慕名已久的酥油花!大小不一的酥油花陈列在玻璃柜中,看得到以白色酥油为基底,上面栩栩如生地捏出花叶、佛像、佛座……我几乎要把脸贴在玻璃上,屏息敛气,仿佛怕我的呼吸惊动了里面的酥油,让它融化了。佛像上的眉目都像是刻刀一笔笔轻刻上去的,花的蕊,叶的脉,每一线都异常清晰。我有些怀疑,这是手工在酥油上可以达到的境界?特别是佛座上的莲花,花瓣相错,纹路深浅,色彩过渡得天衣无缝,似含露欲滴,精妙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