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革命的心理已经使《旧制度与大革命》俨然成为显学,隐藏在它背后的保守主义旗帜却不能幡然张开,这大概是当代中国面临的最大窘境了。曾在革命路上狂奔的人似已明白应当与敌人和解,却发现自己难以卸下盔甲,因为那关系到它的道统,还因为无论它的一些对手或同志,仍在逼它兑现革命的诺言。好战的意识形态并不因其虚妄而丧失效力,端看你对它如何解读了。
不过,《旧制度与大革命》与这种境况的关系虽然暧昧,至少托克维尔为朝野两造提供了一种共同的语言,让书生和当轴可以共议一本书,一个话题,这是多年来难得见的一景。
记得过去看托克维尔的《回忆录》时,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便是他不但身处革命后的时代,而且那也是一个十分暧昧的时代。他在书中自况说:“当我来到世上时,贵族制已死,民主仍未降生。我的关切使我不会盲目倒向这一边或另一边。我生活于其中的国家,四十年来尝试过一切,却一切都没有搞定。这让我总是对政治幻觉保持着警惕。”换言之,托克维尔历数既往,深感自己的同胞志高凌云,折腾出不少大事,但几十年下来却仍未让国家步入常态,它未来的命运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在这个革命后的时代,托克维尔采取了务实的态度。他不认同革命所塑造的环境,但他尽力在里边工作,为的是避免它的极端情绪再次发作。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他对自己国家的命运一唱三叹,似乎是将民主和平等的大趋势视为上帝降给法国贵族的惩罚。他作为贵族忘记了自己的荣誉所系,弃高贵职责(noblesseo bligea)于不顾,头脑貌似开明,一味放纵观念,却只为追求虚名。世道随人心而变,贵者既自贱,他们也只好面对平等的革命诉求。
更令我们的感兴趣的是,托克维尔还希望解释,那场大革命何以会在压迫状态已大为改善的时候发生?这被时人称为“托克维尔定律”。尽管它怎么看也不像一条“定律”,却最易牵动权威不稳者的心,也不难获得那些不愿再折腾的人的认可。于是托克维尔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但是,对于托克维尔如先知一般预见到了民主将成为世界大势,后来的民主派却多不领他的情。这大概是因为他表现得过于冷静和旁观了,这样姿态一般不见容于意识形态角斗场,顺大势思无邪的人,难免要把他看作另类。
更有甚者,他在《回忆录》中还有一个表示,假如平等和民主的精神导致了社会主义,结果将是集权的绝对专制,平等将变为伪装起来的奴役。这倒更像是一条定律,今天却不太被人提起。不过从这类言辞中可以看到,与沉迷于过去的传统主义者不同,心智保守的人喜欢前瞻和预言。
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之外,如果再列出一本讲法国革命的名著,大概非柏克的《法国革命论》莫属了。托克维尔在书中曾三番五次引用柏克,虽然不像潘恩在《人权论》中那样刻薄,但对他评价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