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记忆和尊敬的是,在有些部位已经如同炼狱一般的“定远”舰上,为了制服炎魔而冒着生命危险在露天甲板上四处奔走抢救的人群中,除了大量的中国海军官兵外,还有一些外籍顾问的身影。这些洋员不同于传统中国近代史书籍中那些欺骗乃至欺负中国人的洋人,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的外籍雇员群体表现出了高度的敬业和勇敢精神。大火燃起后,双耳已经在先前的炮战中震聋的德籍炮术顾问阿璧成(Albrecht.J)立刻奔向最危险的首楼顶部甲板,冒着有毒的烟雾和纷飞的弹片,与中国官兵们一起架设消防水泵奋力救火。
原本在主炮台上作战的英籍顾问尼格路士(Nicholls)也很快赶到这里,奋不顾身加入救火的队伍。在日本炮弹集中攻击的首楼顶部甲板上,尼格路士不幸被弹片击中倒卧在地,这位英国人知道自己受伤过重,坚决不愿进入救伤所包扎,要求留在甲板上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生命即将消逝的一刻,尼格路士想起了远在英伦故乡的爱女,然而家庭团聚的天伦之乐已然只能是一场梦了,默默向同乡戴乐尔口述完对女儿的殷殷期望后,这位忠于职守的外籍顾问瞑目而逝,成为海战中第一位将生命献给黄龙军旗的西方人。“语及其女,及对伊之愿望,乃卒。”
正在司令塔内忙于指挥操舵,以使军舰尽量躲避日方攻击争取灭火自救机会的“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猛然发现在他的左侧,广东人邓世昌指挥的“致远”舰靠拢了过来。排水量仅有2300 吨,没有任何竖甲防护的穹甲巡洋舰“致远”驶到了“定远”之前。
“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字正卿,广东番禺人(今广州市海珠区),少年时因英语功底好,被选入了本不招收外省学生的福建船政学堂,为学堂第一期驾驶班学生。毕业后由于省籍原因,绝缘于海军留英计划,却因此在同学中最早担任军舰管带,具有了大量的实际业务知识。
被李鸿章选入北洋海防后,邓世昌任事勤勉,治军严格,而且不带家属不在岸上购建寓所,终日在舰上居住,与四处购房纳妾的“济远”舰管带方伯谦等形成了鲜明对比。从军27 年,邓世昌仅仅回过3 次家,其中最长一次不过7 天,甚至慈父去世时,也因为时值中法战争,考虑到海防大局紧张,而毅然背负“不孝”之名没有归乡,只是在住舱里一遍遍手书“不孝”二字。这些不随大流,显得特立独行的作风,越发使得邓世昌遭到闽党军官群体的排挤憎视,“不饮博,不观剧,非时未尝登岸。众以其立异,益嫉视之”。
此时见到旗舰身处险境,在千钧一发之时,这位长久以来孤独落寞的将领指挥着他的战舰毅然决然驶出,与如狼似虎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展开炮战,“致远”舰在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身躯默默地为旗舰遮挡着炮弹!不知道在那一刻,公认为闽党领袖的刘步蟾是否会被这位一向被闽党军官集团排斥的外省籍将领所感动。紧接着在“定远”舰右侧,由林泰曾、杨用霖指挥的“镇远”舰也挺身而出,与“致远”舰并力抗击日舰,共同护卫旗舰。
借助“致远”、“镇远”不惜生命换来的这段宝贵时间,阿璧成等在“定远”舰上与火魔搏斗的官兵们获得了成功。身处弹片纷飞毒烟弥漫的首楼顶部甲板上,这些英勇的官兵毫无畏色,用水泵不断抽取舰底的海水,再通过梯道舱口注入下方的舱室。在几乎就要将军医院变成储水库的时候,大火终于被扑灭,“定远”舰万幸躲过了一场劫难。“阿璧成以其个人模范的行动站在枪林弹雨中,启用水泵进行灭火,一直到他几乎灌满了那个房间”,挽救了可能“完全被毁掉或者严重丧失战斗能力”的“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