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抱了狗来,狗不大,可能才三四个月,常见的土狗。都说土狗比名狗脾气好,最懂讨人喜欢。有时候狗贩子拿长得好的土狗鱼目混珠,也很少有人来退货,因为养着养着就舍不得了。这只小狗一看就是只好狗,即便死了也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人家的狗死了,都扔野地里。”我说。
他说:“不行。”斩钉截铁。
我在前面带路,他抱着狗跟在后面。那时候不过二年级,就算他比我大几岁也毕竟年幼,不多时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我就在一旁站着等,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们沿着田埂,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很久。我特别想找个好点的地方,就像努力解一道算术题。他越来越吃力,满头大汗,但还是不言不语,默不作声地跟着,大概路过的那些地方他也不满意。
最后我找了片面河的斜坡,藏在芦苇丛后面,安静得只听到风吹过芦苇叶的细响还有水声。我回头看他,他点点头:“就这儿吧。”
他把小狗轻轻放在青草地上,开始挖坑。我拾了块碎瓦给他帮忙,斜坡上被切断的青草流绿色的血,血有清香味。
坑挖得很深,我将四周的青草密密铺在里面。他轻手轻脚把小狗放到坑里后,突然很担心地问:“你说会不会冷?”
我认真想一想,说:“盖上土后,应该不会。要不你再抱它一会儿吧。”他摇了摇头开始填土,下定决心似的。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回家去。
后来他还是没和我说过话,每次考试也依旧不及格。成绩差到他家长去给他算命,算命先生说症结在名字,得改。原来他单名一个“森”,那是三个“木”叠加,我们那里说人“木”,即是骂此人“呆傻”。
但他太顽固了,改了名字后依旧故我,依旧不及格,依旧留级。再后来,他留级的次数实在太多,老师们为了保护这个珍贵的名额再不让他留级,他也终于小学毕业,到初中继续留级。
我不知道那条小狗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毕了业。我们再也没见面。
如今的我已像手中的这块火山岩,被时间磨平了大部分棱角,坐在岸边注视着孩子们在黄昏壮丽的日落中逆流而上。
但我坚信我那位旧同桌,他曾那么固执地保持沉默,如今一定也以自己的倔强挣脱了人世的激流,仿佛置身温暖洋流的中心那样,悠然自在地漂浮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和他踏足同一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