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新文化都是青年亚文化(2)

文化的边界从来是不确定的,主流文化也从来不是凝固不变的对象,它是在吸收、协调和融合各种社会文化的基础上达成的,葛兰西文化霸权或文化领导权的理论就是建立在这一立场上的。如果我们赞同这一立场,那么应该承认,所谓主流文化不仅是时代的产物,是意识形态运作的结果,它还与一定的社区人群、阶级、文化习惯和传统相应合,在葛兰西的理论中,一种主导文化的形成有不同社会阶层的意志、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博弈,它不是单边主义的产物。葛兰西对市民社会和市民文化既有分析,也有所警惕,倒还没有技术的阴影笼罩。然而到20世纪90年代,文化的格局有了基因突变,技术因素在文化中的作用,突然膨胀起来,横行天下,为此波兹曼写了《技术垄断》一书,描述了文化一步一步向技术投降的可怕历程。虽然文化进展从来就与物质技术密切相关,这从人们对文化的命名如石器时代文化、青铜器文化、铁器文化等等上就可以见出,但是那时人们没有波兹曼式的恐惧,通常新技术和新媒介的出现和运用是相对缓慢的,似乎在等待社会的消化和接受。但是到了20世纪后期,新媒介技术突然没有了往常的耐心,一下子就撑破了所罗门的瓶子,蔓延开来,有掌控一切的势头。

新媒介技术和互联网的产生不依赖于人们已有的文化习惯和传统,而是要改变人们的文化习惯,即新媒介技术的使用者必须适应新的规范,而不是在原有的规范中逐步改进,这里有某种逼迫就范和限制的意味。新媒介文化会给人们带来压力,但是,这既不是社会道德的压力,更不是法律的压力,对于某一年龄层以上的人来说是唯恐落伍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是从来就有的,它是新时代和新媒介技术的产物。以往,每一种新的文化形态产生,都带来堕落的可能性,例如20世纪20年代,人们讨论的是电影对青少年的害处,60年代,关心的是电视会否教坏孩子,但是,最近我知道家长们最大的担忧是怕电视会看坏孩子的眼睛,而不再是道德担忧。这种情形只有最近一二十年才逐渐显现,在互联网出现以前,基本是青年人受到来自传统的压力。文化规训是年轻人进入社会的前提,然而,新媒介文化似乎将这一情形颠覆了,使得中年以上的人群担心被新媒介技术所淘汰。他们并不担心被流行歌曲所淘汰,不担心在服饰穿戴方面落伍,但是却担心被某种技术形态所淘汰,这或许就是技术垄断的真正含义。

也因此文化的分层出现了新的现象,以往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精英文化与通俗文化的区分转换成传统文化和新媒介文化的区分(当然这里的传统文化和新文化是相对意义上的区分,不是某些教科书中的概念区分)。

这真是所谓几千年未有之变局,掌握政治权力和文化话语权的是中年以上的人群,而开拓新文化形态的主导权却落在青年人手中,这种文化和政治的二元人群对立,使得今天的文化格局呈现复杂的权力关系。即传统的权力、意志的权力与新技术的权力(如果新技术也可以看成权力的话),有点分道扬镳的意思。在往昔,它们之间的配合也并非严丝合缝,马克思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观点,其实正是看到了权力与技术之间的缝隙,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会迫使生产关系作出相应的改变。生产力的发展依仗于新兴技术,而生产关系是基于传统和某种权力之上的,它们之间的矛盾是社会演进的助推器。但是这一回,形势更加严峻,即新媒介文化形态不是从以往的文化中脱胎出来,不是从旧文化的内部生长出来的,它既不和以往的文化呈正相关关系,也不是呈反相关关系,既不是类似于康德和新康德主义,或马克思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的关系,也不类似于存在主义和结构主义或现代主义和后现代的关系。新媒介文化提示人们,在历史长河中,文化除了有传承的一面,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一面,还有更多断裂的、并置的、突变的现象,这一切,在新媒介介入的情形下都凸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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